还未等金裘应声,又补充一句:“手脚利索些。”
“是。”
夜已深,西苑仍旧灯火通明。原是再冷清不过的一个角落,如今因天子居此,私底下竟也有几句潜龙之渊的传言,连同附近的宫人也都油然生出几分倨傲盛气。
皇帝的住所附近便有一座闲置多年的宫殿。先帝好道教,便索性于此殿设观行香,也供几位道人居住。先帝崩后道士被遣散,此后便搁置下来。
然而最近,里头的香火又续上了。殿中仅有两名道人,一师一徒,师父人称尊称“吴天师”,徒弟不知名姓,寻常也不见他走动,只听闻他面容被毁,险些惊到圣驾,是以一直带着面具。
兰怀恩回去时正巧与师徒二人打了个照面,不免多看了两眼。
皇帝对二人尊崇礼遇,他清楚个中缘由,却并不打算做什么。
进殿后看到皇帝已就了寝,里头悄无声息。他朝宫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众人下去,方才轻手轻脚上前几步,于榻前躬身,压低嗓子唤了一声。
“陛下。”
帐中传来一声模模糊糊的闷哼,算是应声。紧接着又听见翻身的声音,他不敢掀帐子,只温顺地跪伏在地。
“信王殿下将入顺德府境,但任大人一行……”他刻意顿了顿,觉着空气都静了一瞬,接着才道,“探子来报,说有人欲刺杀重犯佘宁。”
皇帝冷哼一声,打个哈欠:“朕就知道有人坐不住。左右那群人入京也是脏了京城的地儿,几条命算得了什么?朕交代你的事,办好了么?”
“陛下放心,佘宁眼下除了那条命,已再无用处了。”他将头一低:“陛下英明。”
“兰怀恩,你觉得是谁?”
皇帝将帐子掀开,侧身半躺在床上,眯着眼看他。
“臣愚笨,目前眼花缭乱,并不能辨别是非。以佘宁做饵,还是陛下点拨的呢。”
“你这狐狸,太过狡猾。”
兰怀恩垂下眼,虚虚一笑:“臣是只笨狗,向来都是陛下指哪儿,臣咬哪儿。”
皇帝乜斜着看他:“朕喜欢你听话。”
兰怀恩乖巧点头。
心底却嗤之以鼻,哪个主子都不想要蠢笨的奴才,宫里听话的人不少,能脱颖而出的都是机灵聪明的,聪明但不自作聪明就足以讨主子欢心了。
“你去见沈微做什么?”皇帝忽又问。
“回陛下,沈微大逆不道,在狱中口出狂言辱骂天子及储君,并意图以自尽陷陛下于不义之地。”
“哦……这怎么说?”
“他怨恨太子殿下未曾顾惜往日情分挽救其家人,故而作此癫狂之举。臣斗胆,已替陛下教训过了。”
皇帝也不问他如何教训,也不追究他假借圣谕之名,目光在兰怀恩身上盘旋片刻,良久不过一笑,沉吟:“前有孟子川,后有沈探赜,太子身边的人都一个德性。”
兰怀恩忍不住腹诽:这二人可都是陛下您为太子亲择的东宫属官。
他自然不敢接话。耳边隐约听见殿外夏夜几声特有的鸣叫,略有须臾失神。
曾经很多个夜晚,他也是睡在简陋的下等太监房里,晚上蛙鸣虫叫聒噪得睡不下觉。西苑这一带他待过小半年,和牲畜住在一起,过着牲畜一样的日子。
当初提出来让皇帝来豹房时,皇帝答应得极为爽快。皇帝并不知道这在他眼里意味着什么,兰怀恩自己却无端生出一股快意。
民间有爱玩弄文字的文人写了几句词含沙射影地讽刺,终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毕竟不是人人都敢说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