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喜欢她么?宁愿借着个不相干的崔兰若来掩饰一切,也不肯透露半分绮思妄念,当真是令人感动。但你又能为她做得了什么?好不容易除得了一个曹弗,前前后后牵连的人还少么?你愧疚你自责你逃避你推脱,沈微你就是一个废物,你甚至连那池莲花都护不住!”
“你是不是也为自己感动?那么些年你一心一意陪着她走,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留在她身边,你明知道这场爱慕没有结果你依然固执坚持,你自以为能为她排忧解难,你不怕丢掉仕途,甚至敢为她不惧生死,你潇洒不羁你玉树临风到头来依旧一塌糊涂,你自以为是无知天真,你什么都做不了。”
“沈家二十多年养出了你这么一个不学无术的多情种,一个光艳亮丽的废物!你爹早将你教成了一个瞎子、聋子、傻子,你在东宫任职数年,到如今你学会了多少东西?要是没你爹你早死了千儿八百回了——到如今,谁更虚,谁更伪,谁蒙蔽谁?”
兰怀恩看不清那张脸,他嗤笑一声,几分不屑几分奚落。
松开他衰朽细弱的手腕,压着嗓子吐出最后一句话:“我们都太清楚她处在那样的地位上需要什么了,若她最艰难的那一天到来,我能逼宫助她登位,你呢,你能自保么?”
令他最不耻的是,沈微以自尽企图博取晏朝最后的同情。
他不配教她为难。
说罢再不肯多看他一眼,起身,抖落身上似有似无的灰尘,迈步走出诏狱。
沈微是皇帝留给太子的一只待宰的猎物,猎物很乖,只恐毒性蚀心。
邱淙原本一直担心兰怀恩会做些什么,谁料仅是问了话,沈微当真毫发未损。人消靡如常,紧闭着双眼,口中念念叨叨:“我不是,我没有……”
狱卒嫌弃了一声“死到临头还嘴硬”,过去例行查看时,发现他发了热,露出来的皮肤忽而绵软滚烫。
但见邱淙摇了头,便也不管不顾,任他自生自灭了。
信王常年在京,难得外出一趟。又因他精擅马术,得此机会释放天性,满腔意气风发,率几十人浩浩荡荡,如风驰电掣般连夜出了城,一路官道畅通,次日便至河间府献县,在此稍作停歇,待人马休整后再继续出发。
众人皆精神饱满,驿站里时有谈笑声,南来北往的消息都要好奇地打听两句。
信王的心腹金裘却不敢放松警惕,这支队伍里大多并非信王亲信,他盯着众人半晌,才松下暗着腰间佩剑的手,一转身恰好瞧见信王执着马鞭,负手立在亭中。
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不远处也有一座送客亭,两个书生正长揖告别。
绕过身再看信王,俨然面色凝重,与刚接旨出城时的状态相差甚远。
“身后没有跟来的尾巴吧?”信王转过身,抬了抬眼皮,马鞭被捏得有些汗津,指腹微微发麻。
金裘抱拳道:“殿下放心,后头留有人看着,至今并未发现异常。”他顿了顿,觑着他的神色:“殿下是担心……”
“父皇派我去接应任鲁,其中又以佘宁一行罪犯为重,虽不算什么大事,但最近本王诸事不顺,此次权作一个契机。只是佘宁若当真进了京……”
话音渐渐低下去,他敛了神色,闭口不言了。
半晌复又带着些许疲倦开口:“添香茶馆的事,查清了吗?”
“纵火之人已身亡,属下无从入手。据生还者所言,与往常无异。殿下,或许当真是意外呢?”
“本王隐隐觉得并没有那么简单,”信王目光冷峻,将手里的马鞭丢到金裘怀里,“东宫那边,还是没找到机会么?”>>
自对太子起了疑心,他就打算放弃石喜这颗棋子了。只是随后发生的一连串意外,让他有些犹豫不决,到现在却已再难动手。
金裘摇头道:“石喜与我们已经断了联系,属下担心……”
“她若真发现了什么,要么有所顾虑,要么在静待时机。暂时还是这边要紧,你教人盯死了,有机会直接解决了石喜。再者,目前她也没什么证据。”
语罢伸手一揉眉心。这一回他没有机会同李家商量,麻烦的是无论佘宁是否平安归京,于他和李家而言,都是打击。
金裘见他回身迈步,追上去又低声问一句:“殿下,那任鲁那边……”
信王脚步停下。不远处的马厩里,一匹枣红马正埋首吃草,时不时低鸣一声。他目光凝在健硕的马腹上,语气一沉:“动手罢。”
两害相权取其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