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幸运的是,卡列宁至少还有一位兄长。
如果说光的另一面只能是阴影,那么,马特维就应该是那道受人喜欢的光,而作为小儿子的卡列宁,则只能委委屈屈的做某道阴影。
但实际上,卡列宁倒是并未有这种感受。
这种良好的环境得益于马特维这个人的高尚品质。他纵使不是一个溺爱兄弟姊妹的兄长,却就像是一开始所说的,是一个纯粹高尚的人,而且十分聪明。
与父母的相处时光短暂又疏离,与兄长相伴的时光冷静而克制,孩童期间因为父母性格而缺失的关注,让卡列宁并不是非常懂得该怎么样去做一位父亲。到少年时期兄长的过早离世又让卡列宁在政界没有学会最苛刻的圆滑。
如果是任何一个人处于卡列宁这样的位置,想必多半是达不到他今天所拥有的成就的。
少年
少年时光于卡列宁而言并非有多么值得怀念。
马特维还在世的那几年,但他们并不住在一起。他同比他年长几岁的姐姐玛利亚寄住在叔父家里。
那位卡列宁没有继承家族瘦高的基因。中等的个子,容长脸,蓄着体面的髭须,嗜好抽烟还有饮酒。
像是多数小儿子一样,卡列宁的叔父有过浪荡的青春。又像多数贵族子弟一样,遵循传统,娶了一位门当户对的妻子。
这样的一个人,本来没什么特别。年轻时长相不过分出挑,坏也没坏到哪里去,年老时也是一生平平。曾经有一个独生子,但不到五岁就死了。也有情妇,却再也没有孩子。
卡列宁的父亲死后,不管是出于同情还是某种家族的责任,把他们两个人接过来照顾都是理所应当的。
卡列宁的姐姐,一个性子和母亲一样温顺的女子,那个时候难得鼓起了勇气,拉着卡列宁的手,轻声询问他是否一定要去叔父家生活。
那是第一次,卡列宁这个十二岁的懵懂少年开始感觉到了责任的沉重。
作为一名男性,无论是母亲还是姐姐都该受到保护。但幼小的他却是做不到的。不是没想过要请求兄长马特维,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接受安排,不管是对他们的经济状况还是未来,比起和一个常年在国外的兄长一起生活,去叔父那里接受稳定的教育才是最为妥当的。
“叔父会安排好的。”卡列宁告诉玛利亚,那个和他有着相同眸子的少女最终只能黯然地扯出了一个微笑。
“啊,是的,这样才是最好的。”
卡列宁的嘴唇动了动,他知道自己应该说出更多的理由来劝慰玛利亚,又或者他自己,但到最后,他也只能握着长姐的手,却不知道是否该用力。
在最后收拾好要离开家里的时候,卡列宁望着铺上白色棉布的家具,心里突然就有些空空落落的。
那一瞬间他几乎是有些惊讶的,毕竟,他以前并未有多么在乎这个地方。
家对卡列宁而言只能算是一个传统的概念。
他在家里面并未像贫民的孩子一样感受过太多的温情。甚至于,幼时的奶水也不是吮吸自母亲的ru房。
但就在那一刻,在卡列宁蓝色的瞳孔中,的确有什么复杂的感情在涌动着。
他的手指情不自禁地去抚摸了一下父亲的书桌,那些上好的桃花芯木做的桌面,光滑平直,承受过父亲手肘的重量,积压过不少文件,甚至还有一处被烟灰给烫掉了一些油漆印。
这一切的一切在卡列宁心里好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以至于他最终确定了一个咀嚼过几十次的事实——他得离开了,他们得离开了。
“是吧,只有离开了才会开始想念。”马特维说。
彼时他已经过早地脱离了稚气,身体修长,面容英俊,身上结合了父母各自的优点,又自有一股属于自己的气质。
这气质是迷人的,却又不会过于泛滥,以至于初入政界后,马特维的风评就一直居高不下。
“恩。”卡列宁轻声赞同了兄长的话语。
“走吧,别让叔父等。”马特维说。
他现在不像以前一样会温和地牵起卡列宁的手,而是如成年人一般去对待这位比他小了好几岁的弟弟。
他的尊重还有克制让卡列宁觉得舒心。以至于卡列宁望着对方颀长的身影后,对家的愁丝就消淡了不少。
叔父的家里宽敞、宁静。
婶婶不是一个亲切的人。如果说年轻时这位女人身上还有着矜持的冷淡,那在她唯一的儿子死去后,生的气息就被狠狠地从她脸上剥离了下来。
对于叔父的情人们,她从不去管,甚至到死都没有一句言语上的刻薄。而卡列宁的叔父,这位实际上在那个时代有着绝对优势的男人,在他妻子过世后并没有如大家猜测一般迎娶哪一位情妇。他那并不长寿的四十七岁生活中,有将近十年的时间里是一个人过的。
有些好事之徒猜测卡列宁的叔父应该是极其深爱他的妻子,所以在她死后也坚持不娶,也有一些人说他只是不愿意便宜一些女人。卡列宁曾经也以为要探讨他叔父对婶婶究竟有没有爱,实在不具有什么价值。也许有吧,也许没有,很长的一段日子里他在心里也用了一句“要说爱,也没有多深爱”的话语来评定这事儿。直到后来,他开始真正思索过一下。
那是一个冬日的黄昏,婶婶死后的第五个年头。
卡列宁叔父的身子骨算不上有多好,那会卡列宁刚进部门没多久,正被人刁难和排挤,为人和他后来相比是更加沉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