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声道:“言卿,我快要死了。”
梦里言卿听不到这句话,继续说:“别怕谢识衣,很快就到了,你要不要先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
谢识衣下巴落在他肩上,轻轻地笑了。
岁月那头的他反应也是笑。
于是言卿说:“你笑什么?”
他闭上眼疲惫地说:“没什么。”
将脸埋在言卿背上,湿凉发丝擦过脸颊,像是一个隔着时空的吻。
当初那滴欲掉未掉的泪,他错觉是血,现在从眼睫落下,碎在没有回响的海水中,也无人得知。
其实根本不需要去追究深意。
哪有那么多意义呢。
这一步一步把自己逼上死路的局,这没有缘由的机关算尽,这世人不懂他也不懂的执念,归根究底,只是想再看你一眼而已。
就看一眼就够了……
“你还要他回来吗?”
谢识衣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他在霄玉殿主生杀予夺,主审判秩序,杀过无数人、染过无数血。可这是他第一次,在一场葬礼上觉得有些难过。
雨落下来的时候,甚至让他有些出神。
他在人群的末尾,安静地看着那个牵着人手的小孩。
原来小时候的言卿是长这样的啊。
他从另一个世界光怪陆离的血海中走出,但是见那个男孩的第一眼,眼里杀意散尽轻轻泛起笑意来,唇角勾起。
……很可爱。
……比他想的还要可爱一万倍。
斜风细雨打湿青草,墓碑前的鸢尾花微微摇晃。某一刻言卿错愕地回头,但是因为身高不够太矮了,没能找到他,清澈的黑瞳眨了眨,最后只能一无所获有点迷茫地转过头去。
谢识衣没忍住,偏过头去笑起来,他在人群中最先离席。手中里握着的那块南斗令牌生生割裂掌心,但他还是没有上前,去完成最后一步。
转身离去的时候,遥远的雨幕中,传来清晰的对话。
男女善良热情,又充满怜惜。
“卿卿,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想要什么都跟舅舅说。”
“卿卿,舅妈给你准备了新的卧室,把你之前房间里的玩具和书都搬过来了。你旧屋钥匙在我这里,什么时候想回去看,舅妈都陪你。”
最后,他听到了男孩的声音,很小很轻,像孤独的幼兽一样说:“好。”
谢识衣面无表情擦去脸上的雨,踏入烟雨中。
他无法在异世多呆,将那块令牌收入袖中,回到了闭关的山峰中。
灯枯油尽之际,谢识衣坐于红莲上,眼神晦暗地看着掌心的白发,惊讶于自己最后的良心发现,又自嘲一笑,闭眼压下所有暴戾冷酷的,脸色苍白靠在墙上。
——“不单是恨吗?可谢识衣,你我之间,还能有什么呢?”
——“先睡一觉吧,谢识衣,醒过来什么都结束了。”
南斗帝君问他:“为什么?”
谢识衣道:“他回家了。”
其实,这贯穿一生的执念只不过是他一人的孽和劫。
真论深情也谈不上。没有痛彻心扉,没有死去活来,用局外人的视角看,也许就是他觉得永生太无聊,自导自演一场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