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静静地看着这些书,一时都不敢说话。谷从跃轻轻抽出面前的一本,抖落灰尘,掀开封面,扉页一角四方书章依然鲜红,隶书四字:顾荐民藏。
两人约定好,绝不把这间书房的事告诉第三个人,连丁改兰和申大中也不行,也绝不让这里边的任何一本书流传到外边去。
他们用了很长时间,一点点把这间书房打扫干净,给每本书除尘,修好坏掉的窗户,每次去只带回来一两本心仪的书,看完马上放回去。
现在每天放学回家,除了练功,他们都把自己关在自己房间,看自己的那本书。茹争流不再和小伙伴们换手抄本,谷从跃也不再为无法加入那些小团体而苦闷。这两个人,在外边的话越来越少,脸上却都挂着坦然自信的微笑。
他们都开辟了自己的精神世界,正在里头自得其乐。
这年春节,大伙坐在一起吃年夜饭,为助兴开了瓶黄酒。申大中喝了半杯,突然又拿出个杯子放在谷从跃面前,也给他倒了半杯,然后举起杯子说:“咱爷俩喝一杯。”
这杯酒可不寻常。
当爹的给儿子倒上一杯酒,邀他一起喝一杯,这就是“小子,我承认你长大了”的意思。
谷从跃眼睛里亮晶晶,很淡定地拿起桌上那半杯酒,和申大中碰了个杯,一饮而尽。
茹争流叫起来:“我也要,我也要!”
丁改兰抱着自由,说她:“小孩子喝什么酒?”
茹争流当然不干了,指着谷从跃说:“他和我一样大,凭什么他能喝我就不能?”
谷从跃冲她扬起了头,很自豪的样子。
申大中又拿杯子出来:“都有都有。”给丁改兰和茹争流也都倒了酒,一家四口齐齐举杯,庆祝新一年的到来。
第二天早上起来,一家人到处都找不到谷从跃,茹争流想了想,跟丁改兰申大中说:“别担心,我知道他去哪儿了。我们出去玩会儿,回来给你们拜年。”说着便跳上墙,往书房那边去。
谷从跃果然在那里,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看见她来,只微微点了个头:“来了。”
茹争流“嗯”了一声,这里只有一把椅子,她便拿过一只垫子,盘腿在地上坐下了。
窗外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阵一阵的白烟升腾起来,钻进窗缝里,他们坐在屋中也闻到了淡淡的火药味。
凤羽街才装了几个大喇叭,此刻正高声放着激昂的歌曲,女播音员激情饱满地说着些什么,混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又热闹,又聒噪。
两人一句话也不说,躲在这间小小的书房中,关闭的窗子,就好像合上的贝壳,外边那些喧嚣和热闹,仿佛流过贝壳的河水,由近及远,来了又去,和他们没有一点儿关系。
两人就这样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度过了1975年。
这一年外边发生了许多大事,茹争流小小的家庭,也迎来了一件喜事。
下乡插队的申东方来信告诉家人,他因为表现良好,成功入伍,很快就要参军离开插队的那个村子。
接到信的申大中热泪盈眶,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还让茹争流又大声给他念了一遍。
“没想到啊!我一直以为我把他养废了,一想起来就觉得对不起他死去的娘……没想到呀!这歪脖树,长着长着还能自己顺溜了……”
丁改兰笑他:“你看你说的,东方原本就是个好孩子。”
茹争流趁机拍马屁:“爸,你得自信点,你养出来的孩子,没有差的。我看大哥最像你,有本事着呢!”
谷从跃连连点头。
两岁的申自由啪嗒啪嗒走过来,她最近热衷于学人说话,逮着机会就要表现一下,连连叫道:“自信点!自信点!自信点!”
逗得全家人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