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争流和谷从跃的家在凤羽街的这头,而那群气派的老房子在凤羽街那头,中间隔了相当远的距离。
以往他们也曾去那边玩过,当时那片几乎没有人住,不少房子都贴着各式各样盖着红章的封条,这两年,渐渐有些房子重新住了人,出来进去很多穿制服的,一看就很气派。后来凤羽街这头儿的小孩儿们传说那边空房闹鬼,平时跑着玩儿都不敢往那边去。
地上的规矩,对屋顶上的世界来说,好像没有那么有用。茹争流和谷从跃打着打着,就打到伪眼那块儿,很是长了一番见识。
这边的屋顶和那边明显不同,那边全是平房,这边虽然也都是老房子,却颇有几栋二层三层的小楼。其中几栋可称得上雕梁画柱,飞檐走拱,房瓦都是琉璃瓦,黄黄绿绿,上头还烧着各色花纹。只是除了有人住的那两套,其余都残破了:雕梁上全是灰,梁柱上的画也都斑驳,琉璃瓦间长满了杂草,风一吹,簌簌摇摆,倘若在夕阳中看去,难免生出些今夕何夕之感。
茹争流和谷从跃有时候会从房上下去,跳进无人居住的院子中,看看那些倒地的大鱼缸、枯死的塘荷、散落满地的小玩意儿。这些人家,往往院里每扇门上也都贴了封条,但常常窗户大开,里头往往空空如也,地上偶尔会有几件缺胳膊断腿的家具、打碎的瓷器,再无其他了。
谷从跃很快对这样的探险活动失去了兴趣,贴着封条的每家每户,里边状态都差不多,所不同的只是房子大小、院子深浅。
曾经身为摄影师的茹争流却对这些老院子流连忘返,觉得处处可以取景,到处弥漫着时光的味道。
有个深秋的夜晚,他俩照例在房顶上练武,打着打着,就打到了那片伪眼处。
天上风云变幻,突然就落下一阵雨,他们只能停下来先找地方避一避。身后恰好是一所无人居住的宅子,他们就在阁楼的房檐下避雨。
雨越下越大,又刮起了风,逼得他们不得不尽量往墙边靠。谷从跃背后是一扇小窗,用木板封着,背靠上去发出嘎吱一声,回头一看,原来是钉木板的钉子时间久了,已经烂掉,木板摇摇欲坠。
谷从跃怕木板掉下来砸到茹争流,观察一番,确实马上就要掉下来,只好取下木板,轻轻放到脚边。
他放下木板抬头的一瞬间,一道闪电劈下来,周围被照得白茫茫一片,谷从跃一眼正看见窗户里头的情景,愣住了,怀疑自己眼花。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叫茹争流:“你看这里是什么?”
茹争流趴到玻璃上,里头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你看见什么了?”
谷从跃想了想:“好像是书,很多很多书。”
这怎么可能?这个时候谁家能存很多很多书呢?更何况在一所长久无人的空房子里。
两人对视,眼睛里都闪着火花。
这时又一道闪电劈下来,两人都清晰地看见了屋内的样子:房间不大,只是阁楼一角,窗户就对着门,两边全是到顶的书架,里边满满当当都是书。窗下一张书桌,一把椅子,桌上还倒扣着一本书,旁边放着杯子和一只黑框眼镜。
茹争流趴在窗户上,想看得更清楚些,一使劲儿,窗户开了,一股陈腐的味道迎面扑来,伴着大量的灰尘,让她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他俩对这所房子都有印象。
它在凤凰伪眼这一块不怎么起眼,只有前后两进院子带一个小花园,没有小楼,只后院最大的那间房子上头有个阁楼,他俩爬上去看过,阁楼上堆着些缺胳膊少腿的桌椅和破烂,当时并没有发现这间书房。
现在想一下,应该是主人离开之时特地用坏家具遮住了书房的门,才使它得以幸存。
茹争流还在想,谷从跃已经一片腿轻轻跳了进去,他落地之处腾起一阵尘土,俩人都连忙用袖子掩住口鼻。
茹争流也跳了进去,一股陈旧的油墨混合着多年灰尘的味道还是瞬间充斥了鼻腔。
这一刻,两人在秋天扯天扯地的雨中,静静站立在一间隐秘在阁楼破烂之后的书房里。窗外凄风苦雨,身边漂浮着数年前的灰尘,鼻腔里充满了陈年累月的气味。
恍惚间,茹争流觉得他们仿佛进入了时空隧道,全世界就剩下他们两人,窗外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这屋里的书和气味,让他们莫名产生了敬畏之情,只老老实实站着,什么都没有碰。等到雨停,便跳出去把窗子关好,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都有些心神不宁,无论做什么,都想着那间小书房。这天他们上学,都低着头走路,抬头不小心四目相对,在那一刻他们福至心灵,明白到那里去就是种宿命。
晚上,俩人又偷偷跑去,细心用棉被把窗户的每个缝隙都挡住,才开了带来的应急灯,这次终于看清了这房间的全貌。
屋里陈设就如那天他们在窗外所见,门是打不开的,已经从外边封死。
书架上的书,与现在可以在外边看到的那些截然不同,分门别类,放得整整齐齐:文史哲在最大那个书架,除了各种原典,还有不少论文集,相当一部分是外文的。其他比较多的是地理经济政治类,各种各样的地图占了整整一层,理工类也有所涉及,但数量相较于刚才那些就比较少,最里边那个书架的右下角,还放着些儿童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