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们也没有做什么有用的事,就这样还觉得别人干不了他们的活……你当时在不在底下?公司有没有赔偿你们钱?”
“没有。”索尔说,“他们降低了矿工的薪水。降得太低了。”
“啊。”父亲皱起眉,“那你还有钱吗?”
头晕得越来越厉害了,托里亚没有精神回答,摇了摇头。
父亲的语气愈发缓和起来:
“看看你,你该睡了。”
他让他们去他的房间睡觉,托里亚没有拒绝,拎着行李进了房间,把行李放在床前,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他以为他会很快失去意识,进入无痛的梦乡。但他没有。有什么东西始终在刺痛他,好像他身体某处有一道恐怖的伤疤,他想象它爬满了他的全身,泛着陈旧的暗红,像是被火啃噬过。
窗外暴雨不歇,雨水似乎汇成了河流,从窗户的缝隙流进来,渐渐没过了他的面孔。
半梦半醒间,他模糊看到一道可怕的阴影来到了他的床前,慢慢弯下了腰。
那影子没有停留太久,就转身离开了房间,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被房门关上的声音切断,接着是“咔哒”一声。
托里亚突然惊醒。
他跳起来,床前空无一物。父亲拿走了他的行李,把他锁在了房间里。
那封信,工人领袖交给他的那封信在行李里,他一再强调过,这封信不能被发现。如果有人把它交到公司手里,公司就有了证据,可以设法让宪兵去抓捕他们,把组织罢工的工人代表全部送进监狱。
托里亚一直很谨慎。去了那么多矿井,他都从没有让这封信离开过自己,每一次都会贴身带回来。
他不想以最坏的可能去怀疑父亲,于是他摇摇晃晃地走下床,推了推门,没有推开,门的确锁了。
浑身的热度让他手脚无力,能够赢过成年人的力气不知道躲到了什么地方,现在他连门把手都握不紧。托里亚靠着门板,不断喘息着,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开始撞门,一边大声问:
“爸爸,开门!为什么把我锁起来?”
雨声中,门外传来了父亲的声音,和童年时抽在他身上的一样——平静,不在乎,那么的理所当然。
“闭嘴,在里面安静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去干什么的,费耶特矿井?那些矿工是要罢工了吧?你是想去拉拢他们,我早就听说了,你一直和那些不安分的混蛋混在一起……”
托里亚听到他扯开行李翻找,一边咒骂一边冷笑,骂那些工头是怎么傲慢又看不起人,认为他,一个老练的铁匠,不配当他们的机器匠,现在他们受灾了,想闹事了,哈,他才不会帮那些懒鬼,他们给公司挖了几代人的矿,吃住都靠着公司拥有的矿井,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他要让那些家伙都进监狱,在监狱里好好想想他们都失去了什么……
托里亚用力地撞门,反复求父亲让他出去。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脑子乱糟糟的,像是打翻了一桶煤渣,泥泞的煤灰缓缓流动,淹没了他,像墓土一样将他埋葬,愤怒点燃了煤炭,让他的身体开始燃烧。
这时候,他听见了父亲的笑声,透着一股黏腻的得意洋洋。
“哈,老爷会很高兴的!你这个小混蛋,总算有点用了……”
“砰!”
门终于被撞开了,托里亚扑出去,油灯的光中,男人手里拿着那封重要的信,托里亚什么都没想,扑向他,想要从他手中抢走。
一道黑影从眼前掠过,他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忽然他的身体就飞了出去。
男人一巴掌把他打倒在地,连头也没有回,毫不在意地继续翻起了行李。
托里亚的头撞上了桌角,他摔倒在地上,头疼得像是被灼烧,越来越多的黑斑侵蚀了视野,让他的意识渐渐陷入黑暗。
他看着模糊的影子从行李里翻出了什么,忽然发出惊喜的声音:
“你还敢骗我说你没有钱了?这不是还有吗,还挺多……”
男人情绪亢奋起来,身体激动得颤抖,嘴里骂人的话越来越难听,咬牙切齿,饱含恶意,仿佛他辱骂的是他的仇人。
微弱的灯光里,托里亚看清了他拿着的东西。
那是杜洛母亲还给他的五法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