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魏洪德二十四年冬季的某个晚上,这两个勾肩搭背喝酒喝到不省人事,对日后都颇为迷茫的家伙,在若干年后,分别成为了魏国与楚国的君主。
这是赵润最后一次见到熊拓,同样也是熊拓最后一次见到赵润。
“……”
站在甘露殿书房的窗口,赵润负背着双手,回忆着最后一次见到熊拓的情景。
然而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了,物是人非,那一晚勾肩搭背,一边饮酒一边相互嘲讽的那个家伙,已在夺取彭泽县的战事中,在顺利夺取了那座城池后因伤亡故。
唔,怎么说呢,这很符合熊拓的为人。
跟齐王吕白那种选择自刎的君主不同,熊拓志求一生不弱于人,他是绝对不会选择以那种‘软弱’的方式来结束他自己的性命,他会选择更轰轰烈烈的死法。
凭着赵润对熊拓的了解,当熊拓决定御驾亲征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他可能并非是为了力挽狂澜而御驾亲征,而是为了给自己选择一个体面的死法。
毕竟,魏军能攻陷彭泽一次,就能攻陷第二次,楚国那龟缩在彭蠡郡的战略,已证明只是‘慢性自杀’而已,楚国想要自救,就必须击败魏国。
但问题是,楚国拿什么来击败魏国?
是的,楚国无法战胜魏国,纵使熊拓夺回了彭泽,也只是稍稍延缓了楚国覆亡的命运而已——甚至于,哪怕熊拓在夺取彭泽县时不曾受伤,他也只能选择继续率领军队向魏军反扑,要么再收复一座城池,要么,就在收复失地的途中战死。
无论如何,只要楚国无法击败魏国,熊拓的命运就是注定的。
相信这一点,熊拓本人应该也清楚。
当然了,话虽如此,但也不排除熊拓心中仍有一丝丝‘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侥幸与期待,奢望着通过这次御驾亲征,重创魏国,收回失地。
但残酷的现实,却让这位楚国的雄主倒在了第一座被成功收复的城池,并未有奇迹发生。
『……』
在迟疑了半响后,赵润迈步离开了甘露殿,朝着皇后芈姜的凤仪宫而去。
待等赵润来到凤仪宫的正殿东殿时,他看到芈姜正在摆弄几盆毒草。
注意到夫婿的身影,芈姜转过头来瞧了一眼赵润,平静地问道:“陛下此时不应该在甘露殿处理政务么,为何会来妾身之处?”
赵润没有立刻回答芈姜,在足足沉吟了片刻后,这才说道:“熊拓……故去了。”
“……”
芈姜正在修剪那盆毒草的动作一顿,虽面色依旧平静,但眼眸中却闪过几分悲伤。
她轻轻叹了口气,在沉默了片刻后,幽幽问道:“他……怎么死的?”
见此,赵润便将司马尚那份战报中的描述告诉了芈姜:“那个混蛋学我御驾亲征,可又学不像,才打下彭泽县,就……”说到这里,他感觉自己的语气莫名沉重,便改变语调又说道:“话说回来,都到最后了,那混蛋还要崩碎我魏军几颗牙,就不能老老实实地投降么?”
听闻此言,芈姜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中的剪刀,用平静中带着几分悲伤的语气说道:“那就不是熊拓公子了……”
听着这句话,原本已打好腹稿准备劝说芈姜节哀顺变的赵润,此刻竟不知该说什么,唯有点点头附和了芈姜的话,感慨而惆怅地说道:“是啊,那就不是熊拓了……”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为之默然。
大概一个月后,在楚国向魏国投降之后,楚国太子熊辛乘坐船只从彭蠡来到魏国的王都雒阳,拜见了魏王赵润这位姑父,亦拜见了魏国皇后芈姜这位姑母。
纵使不看在芈姜的份上,单单看在与熊拓交情的份上,赵润亦不会为难熊辛,在一番安抚后,就册封楚太子熊辛为楚侯,得享彭蠡作为封邑。
此时随同熊辛一同前来雒阳的,还有寿陵君景云、新阳君项培、邸阳君熊沥等一干留守到最后的楚国将领。
不得不说,楚王熊拓的亡故,以及楚太子熊辛希望投降魏国的意愿,彻底击垮了寿陵君景云、新阳君项培、邸阳君熊沥等奋战到最后的楚国将领,使得他们失去了保卫国家的信念,不得不为了自己家族而向魏国低下头颅。
正因为如此,非但没有看轻他们,反而给予了嘉奖,并称他们为楚国的忠臣。
毕竟,似寿陵君景云、新阳君项培、邸阳君熊沥等人,他们对楚国、对楚王室确实已经做到了不离不弃、仁至义尽,若非楚王熊拓战死于彭泽,若非楚太子熊辛一心投降魏国,相信这些位楚国将领仍会继续抗争。
为了表彰忠臣,同时也是为了向天下表明他魏国的器量,赵润将寿陵、新阳、邸阳等城池,还给了景云、项培、熊沥几人作为封邑。
记得当时,寿陵君景云吃惊地询问赵润:“魏王陛下不怪罪我等,反而退回我等封邑,就不怕我等日后凭此反魏复楚么?”
赵润微微一笑,毫不迟疑地说道:“不怕!”
他确实没什么好担心,毕竟景云、项培、熊沥,说到底只是楚臣而已,为将足以,但却不足以让他们高举反魏复楚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