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有限,那画来不及装裱,索性也另装一封。两只信封尽交予眼前人。
小兵将信封藏于袖中,端起茶盘躬身离开。
而这封家书送到朝华宫时,已是秋日时节。
却非经由宫人之手,而是在某个寻常如旧的早晨,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放在了谢沉沉平日里专用的小书案上。
那是沉沉只要清醒、便每日都要呆上一会儿的地方,她自然第一个发现。
于是,待陆德生端着药碗走进殿中,便无意外地,正瞧见个一门心思读信的背影了。
她的肚子已经很大。
若让人来看,兴许以为她不日就要临盆。但事实上,这孩子亦不过六个多月而已。
肚大如球,令她无论弯腰或坐下,都极为吃力,可她此刻却似浑然不察,跪坐在书案前——脑袋一低一低,读得极为认真,几乎都要埋进信里去。
偶尔遇见那么一两个不是那么理解的字眼,又不自觉地咕哝出声。
仿佛读通了就揣摩透了似的,小姑娘自己都没发觉,脸上笑意盈然,是许多日都未曾有过的开怀。
一时小声感叹:“雪山啊……雪山里原来真的有小狐狸!”
一时又若有所思:“和肥肥比起来,谁比较白呢?”
结果越往后读,脸色越不对。
到最后才恍然回神:“嗯……呀,原来竟还有人吃狐狸啊!狐狸是拿来吃的?”
蜷在她腿边打盹的谢肥肥顿时打了个哆嗦,“喵呜”一声窜起来。
沉沉被它吓了一跳,慌忙抬起头,这才发现不远处端着药碗、静静站在门边的青衣医士。
“……”
四目相对,她忽然笑了笑。
“殿下来信了。”沉沉说。
说话间,又从旁边拿起另一只已拆开的信封,从里头拿出那张折了两折的画。
虽有些皱痕,亦不难看出,那是一幅工笔极好的山水。
山川自然,皆在笔下,她虽没有去过北疆,恍惚间,亦似能从他的画里得见山河壮阔,万物峥嵘。
“还有画。”
她眼眸弯弯,话音雀跃——仔细听,似乎还有种掩不住的骄傲语气:“画的是不是很好?我从前只知他的字写得很好,若是早知道画也这样好,便叫他也教教我了。”
陆德生于感情一事向来迟钝,却也能看出她那毫不掩饰的欣喜。
是以,迟疑片刻,到底还是跟着扯动唇角,朝她露出个同样久违的笑容。
“是很……”好。
那个“好”字还含在唇齿之间。
他脸色却倏然大变,几步上前,将手中冷透的药碗随意搁在一旁,从袖中摸出两根金针。
“怎么了?”沉沉歪歪脑袋,不解地看着他。
却从他清透的眼底,看到一个顶着两行鼻血,模样滑稽不堪的自己。
她的肚子已经这样大,脸却瘦得凹陷下去,像许多天都没吃饱过的人似的……可她明明每天都吃五六顿呀?那些大补的药,她每一碗都喝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原本的一双大眼睛,如今眼窝变得很深,显得深邃而褪去了几分稚气。
颧骨反倒因此显得莫名突出,嘴皮苍白得没有血色,整个人暮气沉沉。
她忍不住一愣。
直到金针扎在两处大穴,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鼻子,又摸了摸耳朵——前者是因为她看见了血,后者则是因为感受到了痛。果不其然,摸到一手的血。
耳朵鼓涨着,嗡鸣不停。
脑袋好像也被什么东西撑开,太阳穴一抖一抖地痛。
她看见陆医士满头是汗地凑在自己面前,嘴唇一张一合,却听不见他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