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上的雾气漫过城墙时,林阳正蹲在中华门城垛的阴影里。他手指抚过青砖上暗褐色的痕迹——那是咸丰年间太平军炮火留下的血锈,历经半个多世纪的洗礼,依旧触目惊心。五丈开外,两个持汉阳造的哨兵正在煤油灯下打盹,枪管上凝结的秋露折射着下弦月的冷光,像极了野兽口中的獠牙。秋风掠过城墙,卷起几片枯黄的梧桐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2天前从张公馆出来时,嘣的一声。还好他反应及时,偷袭的子弹几乎贴着肋骨穿过,撕裂的皮肉在寒风中隐隐作痛,仿佛时刻提醒着他未知的凶险。此刻缠在腰间的苏绣汗巾,已被血水浸透了大半,暗红色的血迹在浅粉色的绸缎上格外刺眼。这是妹妹婉卿去年嫁人前端午亲手绣的并蒂莲,针脚细密,配色雅致,原本象征着吉祥如意,如今却沾染了血腥。然而却不知道哪里的人躲在后面开暗枪。这个世道太凶险。
林阳轻轻抚摸着那条汗巾,仿佛还能感受到婉卿指尖的温度。他紧紧咬着牙,将心中的酸楚压下去,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他必须活下去,总有一天,他要让婉卿亲眼看到,那些狗官恶霸,都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林阳摸了摸怀中的羊皮纸,那是赵宝源用断指血绘制的暗道图。羊皮纸经过特殊处理,遇热会变得柔软,便于折叠和携带。此刻,被林阳体温焐热的羊皮纸,正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和墨香。墨迹里混着的朱砂味让他想起洛阳古墓里的镇尸丹,那是一种用朱砂、雄黄等矿物炼制而成的丹药,据说可以镇尸辟邪。
赵宝源昨天在宝源斋,赵掌柜感恩他的大义,自己咬破手指,在羊皮纸上绘制了这张暗道图,并用朱砂混合墨汁书写,为的就是防止被人轻易识破。他知道,这张图关系重大,甚至可能关系到整个此次牛首山行动的安危。
“林爷。”沙哑的嗓音从马道转角传来,打破了夜晚的寂静。一个穿百衲衣的老乞丐拄着枣木杖,缓缓走了过来。老乞丐满脸皱纹,须发皆白,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像两颗黑曜石,在黑暗中闪烁着精光。他手中的枣木杖看起来十分普通,但杖头挂着的青铜铃铛却纹丝未动,这便是下八门里“要门”的接头暗号。
江湖中人,往往通过一些特殊的标记或暗号来识别身份,避免误伤自己人。要门,便是以乞讨为掩饰,行走于市井之间,打探消息,传递情报。
林阳并未回头,而是从怀中摸出2块大洋,轻轻一弹,2枚银元划过一道弧线,稳稳地落在老乞丐身前的地上。老乞丐枯手一抄,将银元抓在手中,在掌心摆出坤卦之象。这是要门内部的暗语,只有通过特定的手势和银元的排列,才能确认彼此的身份。
“城南聚宝门外,有座三进院的棺材铺。”老乞丐咳嗽着,吐出一口黑痰,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锣鼓,“掌柜的叫崔九斤,专给东洋人打楠木寿材。”他突然用木杖敲击墙砖,发出三长两短的声响,像是在发送某种摩尔斯电码。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飞了城楼上的夜枭,几声凄厉的鸟鸣划破夜空,更增添了几分诡异的气氛。
林阳瞳孔微缩,心中一惊。金丝楠木向来是帝王棺椁专用,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寻常百姓家根本无权使用。而梵文阴枕更是非同小可,只有密宗高僧才配享用,那是他们修炼时用来枕着入定的重要法器。这两种东西同时出现在一家棺材铺,这其中必定隐藏着巨大的秘密。他想起张司令提到的缅甸翡翠转经筒,那尊据说是从西藏某座古寺中盗取的鎏金佛像,里面藏着一座可以转动的翡翠经筒,据说里面刻满了密宗的经文,拥有神秘的力量。指节在砖缝里抠出血痕,林阳心中暗自思忖:那尊鎏金佛像里藏的,恐怕不只是转经筒这么简单,很可能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崔九斤是什么来头?”林阳压低声音问道,声音低沉而沙哑,像两块粗糙的石头摩擦在一起。
“东北人,十年前来的南京,自称是木匠世家。”老乞丐的声音依旧嘶哑,“但他手底下的活计,可不像普通木匠能做出来的。我见过他给东洋人打的寿材,那木料,那工艺,绝非寻常人家能有的。”
“东洋人?”林阳眉头紧锁,“他们怎么会和崔九斤扯上关系?”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老乞丐神秘一笑,“这几年,不少东洋人跑到咱们中国来,打着各种旗号,其实都在暗中收集古董字画,什么青铜器、玉器、佛经,他们都感兴趣。听说崔九斤手上有不少好东西,那些东洋人为了得到这些东西,不惜花大价钱。”
“崔九斤知道那些东西的来历吗?”林阳追问道。
“他心里肯定跟明镜似的。”老乞丐冷哼一声,“能在南京城混得风生水起的,哪个是省油的灯?崔九斤可不是善茬,他跟那些东洋人打交道,肯定有他的目的。”
林阳沉默了,他需要更多的信息才能判断崔九斤的真实意图。他摸了摸怀中的羊皮纸,心中暗自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他知道,时间紧迫,必须尽快查明真相,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你还能提供什么信息?”林阳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
“崔九斤的棺材铺后院有一口枯井,平日里都用大石板盖着,十分可疑。”老乞丐压低声音说道,“我亲眼见过有东洋人从那口井里搬东西出来,用黑布遮盖着,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
“枯井?”林阳心中一动,难道那口枯井与赵宝源羊皮纸上的暗道有关?
“还有一件事。”老乞丐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崔九斤的棺材铺里,最近新来了一个伙计,是个年轻人,长得眉清目秀,但眼神却有些阴冷。我见他经常鬼鬼祟祟地出入后院,形迹十分可疑。”
“年轻人?”林阳心中一凛,难道是张司令派来的眼线?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林阳追问道。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他叫……叫……”老乞丐努力回忆着,突然眼睛一亮,“对了,叫阿六!”
阿六!林阳心中一震,这个名字他似乎在哪里听过。他努力回忆着,突然想起,在张公馆逃出来的时候,他似乎听到追兵中有人喊过这个名字。
“阿六……谢谢你,老哥。”林阳从怀中摸出一块银元,塞到老乞丐手中,“这是你的酬劳,你先回去吧,这里危险。”
老乞丐接过银元,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林爷,你小心点,那些东洋人可不是好惹的。”
“我会的。”林阳点了点头,目送老乞丐消失在马道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