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以泽的身体微微发抖,站在她身边的无数女子同样感到紧张。有女子抱着身边的同伴,不敢回头。有女子闭上了眼睛,握紧了拳头。
就这沈以泽等人的面前是一望无际的稻田,成熟的,等待丰收的,黄灿灿的稻田。
这一片稻田是如此的巨大,一眼看不到头。
有女子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痴痴地看着稻田:“这是我们亲手种的稻子?”无数女子看着自己的双手,雪白(粉)嫩的手上满是老茧,粗糙不堪,却仿佛透着力量。
另一个女子呆呆地道:“这里有一万亩地吗?”她只知道埋头种地,每日榨干自己的最后一份力气,不是为了证明自己可以种地,而是为了证明自己可以不靠男人不靠任何人养活自己。
沈以泽嘴唇微动:“二十五万六千四百一十五亩……”城里只有数千老弱妇孺,却耕种了二十五万六千余亩田地,这是何等的疯狂?她失神地看着无边无际的稻田,看得不是稻子,而是自己与数千老弱妇孺大半年的人生。
一阵凉风吹过,一股香气满溢人间。
沈以泽深深地呼吸,不知道这是稻花香,还是田野的香气,她望着地里密密麻麻的占城稻沉甸甸的稻穗缓缓晃动,道:“开始!”
数丈外,巨大的蒸汽机收割机冒出一股黑烟,机器轰鸣,缓缓地向稻田驶去。无数人屏住呼吸看着那古怪的又神奇的蒸汽机收割机,看着机器所过之处一排排稻子倒在了地上。仿佛只是片刻工夫,遮挡视线的稻田就出现了一道直直的通道,用人力起码需要数千人收割一个时辰的稻田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收割。
蒸汽机收割机停下了,一个女子从驾驶位置上站起来,大声地叫嚷:“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无数女子声嘶力竭地回应,拼命地跑到了蒸汽机收割机边上,温柔的抚摸着冰冷的机器,仿佛抚摸着最爱的郎君。
沈以泽一样大声地叫着,泪水不要钱的奔涌,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激动,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一个女子幸福地叫着:“沈县令,我们种了这么多稻子,我们有吃不完的稻子了!”沈以泽用力点头,以后这个城池再也不是只能靠别人救济粮食的可怜的女人们的城池了,她大声地叫道:“我们可以战斗杀贼!我们可以建设城池!我们可以种出吃不完的粮食!我们是一个独立的人!”
沈以泽哽咽的声音传出老远,数千女子大声地叫嚷,泪水洒落在尘土之中,与她们挥洒了一年的汗水融合在一起。
沈以泽抹掉脸上的泪水,大声地道:“准备篝火!大宴三日!”无数女子大声地欢呼。
远处,胡问静望着激动地女子们,眼神柔和,这些女人用自己的双手证明了她们能够站得笔直。
贾南风心中微微激动,有蒸汽机拖拉机和收割机在,大楚朝再也不缺粮食了,不缺粮食就不会有饥荒,民变的几率就会降低几十倍,人口的爆发同样会简单无数倍,这大楚朝的江山是越来越稳定了。她转头看胡问静,还以为胡问静只会瞎折腾,原来还是有些靠谱的。
贾南风心中想着是不是该在大楚朝制作几百万个蒸汽拖拉机和收割机,低声道:“陛下为何不与民同欢?”皇帝若是加入了沈以泽和那数千女子的狂欢之中,气氛会不会热烈不好说,但是沈以泽和那数千女子一定感激涕零,忠心度刷刷地涨,再找人宣传一下,大楚朝皇帝陛下亲自参与庄稼的收割,关心百姓疾苦,这声望自然也是刷刷地涨。
胡问静摇头笑道:“这是属于她们的时刻。”坚持的、付出的、胜利的是沈以泽与那数千女子,与她何干?她岂能去抢夺她们的快乐。
胡问静转头问荀勖:“此城尚未定名?”荀勖点头,小小的只有几千人的地方说是城池都有些说大了,在无数人眼中这里就是一个村子或者中转站而已。
胡问静望着远处几千个女子的狂欢,道:“这些女子遇惨淡的人生而直面,未曾有寻死觅活;遇贼人能拿起刀剑,不曾哭喊‘我做不到’;遇荒地能拿起锄头,自力更生;遇世俗白眼能荣辱不惊。这些女人做到了‘壮烈’。”
“来人,此城名为‘烈城’。”
“这些人才是真正的‘烈女’。”
荀勖等人微笑点头,对远方的女子们满怀佩服,不是人人都能做到这些事情的,一个“烈”字当之无愧。
胡问静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真正的烈女们,转身离开,她大老远跑到这里是为了检查占城稻是不是适合在冀州耕种,以及蒸汽机收割机是否成功,此刻虽然还不曾有具体的亩产数量,但是从沉甸甸的稻穗看,胡问静认为占城稻不愧为古代最适合华夏的稻种。
“明年扩大面积,整个冀州全部种植占城稻,幽州、青州、徐(州)、豫州、雍州等地各取一郡试种占城稻。”胡问静下令道。
戴竹、向德宝、林夕、岑浮生等外地赶来观看蒸汽机收割机和占城稻效果的文官一齐松了口气,胡老大还是有理智的。
小问竹扯着胡问静的衣角:“姐姐,为什么不让所有地方都种上占城稻?”
胡问静笑道:“因为姐姐不知道这些稻子会不会不适应北方的虫害,若是长江以北所有地方都种了占城稻,结果因为某种特殊的虫害而团灭,姐姐变不出满足整个北方的粮食。这叫万事留一手。”小问竹点头,似懂非懂。
荀勖和贾南风微笑,农业之重,重于泰山,容不得一丝的冒进。
去泰恭敬地站在一边,他知道胡问静的“道”与道门的“道”很接近,也清楚的知道天下百姓误会了科举格物与道门的关系,但是他很高兴道门最近香火旺盛,无数百姓蜂拥到了各地的道观求神问道。借着这个美好的误会,道门和佛门的处境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门前冷落鞍马稀的变成了佛门。
可是去泰仔细回想,总觉得胡问静对道门似乎一直存在一种特殊的好感,这让他有些惴惴不安。若是胡问静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家碧玉,去泰对胡问静的好感定然是坦然笑纳,多一个信徒也是好事。但胡问静是一国之君,去泰必须搞清楚胡问静为何会对道门有好感。他试探过了好几次了,确定胡问静不是道门中人,也没有接触过道门的各种学说,不是道门的某个支脉。那么胡问静为什么会对道门有好感?难道是没有任何理由的随便喜欢?
去泰满心惶恐,没有理由的随便喜欢来得快也去得快,道门可以承受圣宠不再吗?爱和恨是同一种感情,爱可以没有理由,恨也是。道门可以承受皇帝的憎恨和厌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