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百姓聪明人多如天上的星辰,胡问静短短几句话的开科取士的诏书被无数聪明人迅速地读出了其中的含义,大楚朝分明是要弃儒家而用墨家、道家了。
某个山野的草庐之中,有中年男子长叹道:“华夏颠覆,就在今日。”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千百年来,天灾人祸不绝,山崩地震,黄河改道,长江决堤,瘟疫横行,蛮夷南下,伏尸百万,华夏历经千难万险,儒家作为华夏的文明精华不曾有一日沦亡,不想今日沐浴在儒家文化中长大的胡问静竟然要灭了华夏文明的精华,这胡问静难道真的是天上的污妖王,故意来毁灭华夏的?他手中轻轻地抚着瑶琴,手指轻弹,一曲《广陵散》在竹林中回旋,带着悲凉,带着无奈,带着天地倒悬,对英雄降世拨乱反正的渴望。
某个城池的宅子里,一个年轻的女子目瞪口呆,满脸通红,气得手指都在发抖:“这个胡问静是不是疯子?这儒家的道德毫无疑问是整个华夏文明几千年凝聚的精华,只要学会一点就终生受用无穷,怎么可以废弃?”她顿了顿,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继续道:“虽然大多数人只能拿儒家的道德标准作‘道德绑架’,沦为争吵的工具,但这是因为屠龙术教育缺失了配套的术,导致有道无术的结果。那些口口声声‘以德报怨’的人就是彻底失去了‘道’,也失去了‘术’的结果,徒惹人笑。”她整理了自己的思路,道:“术就是实现的方法,整个冰冷无情,堪称邪恶到极致,因为现实就是这么冷酷无情。术不会告诉你应不应该做,而是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如何用最少的成本做到极致。”【注1】
那年轻女子自豪的甩衣袖:“儒家的真道就是这么的霸道,天下无敌。”
某个农庄之中,穿着华丽的衣衫的管事不屑地冷笑,胡问静会选择弃儒,他对此一点点都不奇怪,无知者无畏,能够出售壮阳丸,满口阳痿,写出风靡天下的小黄文的无耻女子怎么可能懂得什么是儒术?胡问静不懂儒的重要,因此将世上最珍贵之物弃之若履。他眼中闪过一道厉色,天下百姓绝对不会任由胡问静肆意妄为的,一定会挺身而出阻止胡问静弃儒的,就像历史上无数次发生的那样为了拯救华夏的精华儒术而抛头颅洒热血。他轻轻的抚摸着案几上的《论语》,半部论语治天下,他能够管理好农庄就是因为《论语》,胡问静不用儒术,又如何治理天下?大楚朝必然会被无数的奏本淹没,被无数的百姓声讨,被无数的愤怒的指责毁灭。
某个县衙的衙署中,一个小吏轻轻摇头,皇帝陛下想要用弃儒,他其实无所谓,他识文断字,但是对儒家的了解有限的很,识文断字对他而言不是为了完善自身的情操,而是能够生存得更好的工具,皇帝陛下弃儒也好,尊儒也罢,他都不在意,可是,儒家不仅仅是礼,不仅仅是规矩,而是一个深入百姓心中的道德准则,若是没了这一套道德准则,如何规范百姓?完全靠法律吗?一个没有道德,没有人情,唯有冰冷的法律的国家会变成什么模样?
一份份奏本从天下各处涌向洛阳,有的用词委婉,有的直面其非,有的拳拳之心越于纸上,有的为了儒术为了华夏文明的精华不惜自身,有的写了厚厚的几百页,将儒术的精华所在,治世道理,历史延续,人民选择尽数细细地解释,有的快马直奔洛阳,八百里加急的公文的都无法超越他对大楚朝弃儒的焦虑,无论如何必须当面见到胡问静。
贾南风、贾午、贾混、荀勖、冯紞的府邸前门庭若市,排队的马车延绵数里。
王敞的府邸中至少聚集了五六百人,个个都是来劝王敞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胡问静弃儒的。他们找王敞出面的理由无可厚非。论公,王敞是大楚朝礼部尚书,弃儒的大事他不管谁管?论德,王敞是当年二十四友的带头大哥,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横扫整个大缙朝,如此德行不站在反对弃儒的第一位哪里对得起大缙第一才子的身份?
一个英俊的男子泪流满面:“若是没了儒术,这华夏还能剩下什么?鸡鸣狗盗吗?”一群人安慰他:“放心,有带头大哥在,定然会挽回我华夏的精华!”
一个气质高贵的男子淡淡地道:“昔日带头大哥为了二十四友的名节可以与污妖王对峙,今日王尚书更进层楼,难道反而不如以前吗?”一群人个个看破了这气质男的手段,不就是担心王敞成了大楚超的礼部尚书之后变节投靠皇帝胡问静,用言语捧杀王敞吗?大家都懂的。一群人一齐道:“休要看不起带头大哥!带头大哥为了我华夏文明的精华火里来,水里去,怎么会为了自己的富贵荣华而做了缩头乌龟呢?”
众人声音响亮,“火里来,水里去”六个字的时候更是重音,就是提醒王敞想清楚了,当初在小黄文中变水变火的旧事万万不能忘。更有人大声地道:“国仇家恨啊!”华夏文明颠覆是“国仇”,小黄文就是“家恨”,你丫敢投靠胡问静试试?
一群女子热泪盈眶,握着拳头大声地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更有一群少男大声地赞叹叫好,有人吹箫,有人弹琴,有人击鼓,有人鼓掌,个个热血沸腾。有少男神采飞扬,厉声道:“儒术养士千百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另一个少男傲然道:“若是我的血可以唤醒百姓对儒术的尊重,可以挽回儒术的地位,可以拯救儒术的未来,那么我的死就是值得的,我的血就没有白流,为了正道而死,我之所求也。”有少年轻轻拂袖,面向阳光,轻轻闭上了眼睛,声音中带着坚定和觉悟:“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今日是也!”
激昂的空气令天空中刺眼的太阳都失去了颜色,悲壮的声音令花园中鲜艳的花朵都不在夺目,人世间最美好的感情在花园中流淌,所过之处,湖水蓝了,石头朗润了,亭子丰满了,人变得暴躁了……
“酒水没了?喝个头的酒水!”
王敞暴躁无比,一群压根不认识的人跑上门找他,他还以为是出了重大冤情,毫不犹豫地让这些人进了宅院,身为礼部尚书虽然不负责刑狱,但是作为大楚尚书自然要维护大楚的公平和正义,没想到是一群或单纯或狡猾或真心爱儒信儒或披着儒教的皮为非作歹的门阀遗老。
王敞看着花园中到处都是人,吵得像菜市场一样就感觉心烦,一念之差,放了一群恶客进入家园,赶也赶不得,打也打不得,生生把自己作死了。
他恶声恶气地呵斥管家:“还要给这些混账东西买酒?做忒么的春秋大梦!在王某的家中捣乱还想喝王某的酒水?王某没酒!茶叶也没有!口渴了喝湖水去!”
管家唯唯诺诺地应着,这王敞自从做了天下第一才子之后脾气是越来越大了,以前见了文人墨客公子贵女都客客气气的,尤其是遇到有才华的贵公子,王敞像是狗皮膏药一样贴上去,毫不在意被人鄙夷,如今王敞见了文人墨客就牙痒痒的。他微微叹气,这是不是叫做恃才傲物?
王敞想了想,如此耗着终究不是办法,咬牙去了花园。
花园中有人见了王敞,大声地欢呼:“天下第一才子来了!”“王公来了!”“带头大哥,我在这里!”“带头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王敞看着闹哄哄地花园,只觉当初认下了《武威楼记》真是人生最大的错误,他对着数百宾客团团作揖,四周数百人见王敞似乎要说话,渐渐安静。
王敞严肃地道:“王某即刻进宫面圣,讨论弃儒一事,恐有差池,王某将封闭王宅,诸位请尽快离开。”他盯着一群宾客,心中充满了得意,知道什么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吗?就不信你们不怕掉脑袋,赶紧滚蛋,王某去皇宫避避风头,你们不走,王某绝不出来。
王宅中数百宾客欢声雷动,有男子大声地叫道:“带头大哥不愧是我华夏文坛第一人!高风亮节,无人可比。”
王敞面无表情,只要你们滚出王某的家,王某可以更高风亮节一万倍。
有英俊男子毫不意外地微笑着:“王尚书乃陛之肱骨,国家之栋梁,华夏之脊梁,自然会为了华夏为了朝廷为了陛下拯救儒教,我辈当静候佳音。”
王敞看都不看他,离开我家之后你只管静候佳音,候到明年都不要紧。
有女子泪水长流:“天下第一才子为了我儒教不惜一死,我等岂可弃王公子而去?我等当与王公子同生共死,绝不离开王宅一步!”一群女子用力点头,幸福的泪水四溅,能够和天下第一才子王敞同生共死,何等的悲壮?
数百宾客死死地盯着一群女子,你们姿态这么高,我们怎么办?总不能你们留下来当英雄,我们当逃跑的狗熊吧?好些人暗暗叫苦,这可如何是好?
王敞眼珠子都要掉了,你丫想清楚啊!至于与王某同生共死吗?急忙厉声呵斥道:“休得胡说!王某已经垂垂老朽,一只半脚跨进了棺材,世上已无牵绊王某之事,汝等年方韶华,如同初升的太阳,世界都是属于你们的,你们尚且没有在世上留下自己的痕迹,何以心中念着死不死的?来人!将王宅中所有宾客尽数请出王宅,若有人不走,那就打得他走!”
数百宾客赞叹地看着王敞,真是一个体贴人的好带头大哥啊!有人急忙劝那女子:“何以误了王公子的一番美意?”“当留下有用之身,星火燎原。”“若是王公子死了,你也能为王公子收拾尸骨。”
王敞怒视一群混账,你才死了!你全家才死了!
一群女子用力点头,神情悲壮无比,碎步离开王宅,背诵《武威楼记》的声音更加响亮了。
王敞板着脸,现在说《武威楼记》是胡问静写的肯定没用,说是陆机写的,这群女子会不会跑去某个农庄找种地的陆机?
……
胡问静睁大了眼睛,佩服极了:“没想到这儒家的影响竟然如此巨大。”在荀勖等人有意无意的放任之下,大楚朝各州郡都冒出了无数支持儒家,坚决反对弃儒的儒家传人。
胡问静看着案几边堆积如山的奏本,笑道:“成百上千的奏本就代表着成百上千的朝廷官员、小吏、农庄管事是潜藏的门阀子弟。”
荀勖、贾南风、王敞等人只能默默地微笑,普通人怎么可能识字?能够写出言语流畅的公文的官吏一定是门阀子弟。
胡问静笑着:“朕知道会有很多门阀中人潜伏在朝廷之中,农庄之内,但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朕的大楚朝真是处处漏水啊,会不会政令不出京城?”
荀勖等人听着杀气四溢的言语更加不敢说话了,脸上的笑容都收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