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也不相信。
所有人都不信。
苏枕月望着眼前失魂落魄的凌诀天,脸上虽然习惯性带笑,修长的眼眸里却毫无笑意,一抹寥落幽远的讥讽。
是嘲弄,也是自嘲。
修士本就高高在上,早习惯了不把凡人放在眼里,更不可能视若平等。
一个陌生的平庸的普通人的性命和想法,自然不在他们考虑之内。
所有人都只在意凌诀天一人的喜怒安危,替他觉得不值。
——善良、公正、圣洁的神明,被普通凡人的贪念所利用,被道义所裹挟束缚。
这就是当初修真界普遍对凌诀天和温泅雪道侣关系的看法。
人人都觉得,神明可怜,凡人可鄙,都想让那个凡人消失,而不脏了神明的手和眼。
苏枕月自己现在想来,都为他们的凉薄傲慢,理所当然,而感到讽刺。
当然,苏枕月自己也是这些傲慢的修士之一,没什么好避讳的。
苏枕月似嘲非嘲,眉目神情疏淡:“若不是浮梦之世,你因为他爱上别人要死要活,做下那么多疯狂之事,我都不会相信,原来你当真爱他。毕竟,那十年里不论任何时候,都不曾从你嘴里听到过他的名字。
“旁人误会我是他,你都直接默认,你从未想过他若是听到了会不会误解什么吗?毕竟连我都误会,凌兄对我情根深种,每每见你都觉得愧疚难当。”
苏枕月说着忍不住笑了,挑眉矜傲:“恰逢墟海预言生变,我不就得想法子让你解开与阿雪的道侣契约,与我结契。正好一举两得,你得自由,我偿亏欠。有我这个神明道侣掣肘,修真界也不必担心你会突然失控灭世,所有人都皆大欢喜。虽然我对你并无半点情爱之意,但谁让我们是最好的挚友呢?这可全都得怪凌兄你自己,叫人误会。我若知道凌兄的道侣是这样的一个大美人,哪里还需要替你心疼,只会心疼我自己,孤家寡人,孤苦伶仃。”
凌诀天恍然大悟。
怪不得神战之前他带苏枕月去见温泅雪,苏枕月看到温泅雪,会突然说什么嫉妒。
他还以为苏枕月因为比不得温泅雪而黯然神伤。
现在想想,苏枕月当初那副样子很可能是故意的!
凌诀天简直想一剑将这只狡诈诡辩的狐狸砍成八千段:“一派胡言!明明是你们苏家,人人都说你爱我,明明是你一直追着我,让我一直以为自己对你不起。你在我面前也总是一副对婚约耿耿于怀、欲言又止的样子。明明是你们苏家悔婚在先,却叫我生出,是我负你的错觉!”
苏枕月睁大眼睛诧异至极,继而越发无辜,眉眼唇角弯弯,笑容洋溢,几乎快忍不住轻笑出声,神情却仍旧一派矜持庄重,说道:“啊,好巧哦,原来凌兄你也这么想。怪不得我们是全修真最好的朋友,命中注定的灵魂伴侣。心有灵犀,连对彼此的想法都一致。早说啊,我也一直觉得凌兄你爱我在心口难开,对我求而不得,只是碍于对原配的道义,不得不恪守界限……”
“胡言乱语!”凌诀天一剑挥出,“少转移话题,说清楚,你都做了什么?”
苏枕月将将避过他那一剑,弹了弹半点灰尘也无的衣袖,浮尘化扇遮唇,抬眼望来,眼里的笑意无辜又愉快:“也没什么啊。就是复制了传言里那位凡人道侣对你所做的事——施之恩义,挟恩图报。
“若是苏某为凌兄死了,死前再说些诛心情殇之言。像凌兄这般正直清正的人,向来道侣如衣服,兄弟如手足。想来看到在下为你而死,一定不会忍心叫在下就这么魂飞魄散,必然不顾一切,要死要活也要救我性命。
“来生之约,那可是凌兄自己亲口许下的。苏某可没有迫你半分。老规矩,愿赌服输。”
“不止如此。”不谛僧的身影出现在远处山巅,声音传来,清晰如同远山梵音,悠然道,“这只狐狸还贴心地请小僧将你的道侣引到了神墓山,方便你和他解除道侣契约。他连君罔极的湮灭魔刀,会斩断你身上的道侣契约都算到了。只可惜,人算终究不如天算,他机关算尽也没算到,君罔极会打开时间之墟,让时间回到十几年前。牵一发而动全身,更改了所有人的关系和处境。”
凌诀天望着眼前矜傲敛眸,似笑非笑,却没有半分辩解的苏枕月,再看一眼远处,在浮梦之世里分明亲手杀了苏枕月的不谛僧。
这两个人都是他前生相识逾十年的旧友,他现在却一个都看不透。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谛僧:“师徒关系。”
苏枕月:“甥舅关系。”
师徒就罢了,“甥舅?”
凌诀天在两人之间扫过,他从不知道不谛僧出自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