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诀天自然想到过这个问题。
对此,他有两个猜测。
要么是因为,所谓浮梦之世全都是颠倒虚假的,灭世之劫的预言从未发生过。
要么是因为,原本的世界里,或许也有过墟海预言生变之事,但三位圣人师尊与他有十年的师徒情谊,不是浮梦之世里短短两年可比的,自然选择站在他这边。
但现在,苏枕月的话让他意识到了一点。
“你做了什么?”
凌诀天不会忘记,两次世界里,反差最大的人是苏枕月。
浮梦之世里,是苏枕月先背叛了他,才有仙盟背叛他,三圣背叛他的事。
而原本的时间线里,这些都没有发生。
苏枕月神情矜持端庄,弯着眼睛笑道:“那凌兄可真得好好谢谢,你最好的朋友、最重要的挚友。须知神战之前,墟海的预言就已经传出。但在下先行知晓了,瞒住了此事。苏某对墟海的人说,我以性命担保,我凌兄绝不会成为那种人。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在下可真的是用性命担保过了。”
凌诀天无话可说,苏枕月的确当真为他而死,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可是,现在看来,就连此事也没有那么简单。
“但是,”果然,苏枕月叹息一声说,“你知道,修真界这么大总有几个顽固、讨厌的人,他们说什么也不放过你,说什么,万一你当真有一天为祸苍生,无人掣肘之时,该怎么办?为了保护凌兄,苏某可不是得豁出一切。苏某对他们说,神明道侣是世界上唯一与神明共享修为、寿元的人。由我作为枷锁看顾你,确保你失控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能拉住你,这下他们总该放心了。”
凌诀天冷冷看着他,像看一个疯子:“我已经有道侣了。”
苏枕月笑道:“是啊,可问题就出在,谁叫我们本来就是娃娃亲。全修真界都觉得我跟你是一对,都以为你那个关在青檀小楼里的大美人,是挟恩图报于你的无名小卒,都觉得你对他毫无情谊,他只是你累于道义,不得不承担的累赘。大家都万分同情你。苏某也是每每想来都觉得愧对得很,毕竟,你要是过得不好,那全是我苏家悔婚的错。苏某这口黑锅,可是为凌兄你一背就是十年。恰好想借着这个机会,让你脱离苦海。”
凌诀天神情冰冷倨傲:“胡说八道!我与阿雪伉俪情深,何来苦海?如果有也是我甘之如饴,何须旁人来置喙?”
苏枕月不笑了,他浮尘点了点掌心,望着凌诀天,从容说道:“这不都得怪凌兄你吗?十年了,你从未辩解过一句。身边故友,无一人知晓阿雪。你知道他们都怎么说他吗?说你年少落难式微,他施恩于你,以道义相胁,迫使你和他结为道侣,负担他一生,说他人品卑劣……”
“一派胡言!”凌诀天眼神凌厉,“我们少年道侣,阿雪为了我伤及根骨,去了半条命,我爱他,是我先提出的道侣契约,何来胁迫?何来负担?我心甘情愿。”
苏枕月弯了弯唇角,修长的眼眸里一片矜冷幽远,平静地望着他:“哦,做了十年的锯嘴葫芦,你现在知道说了。便是一派胡言,那不也是你放任的吗?还有更难听的呢,骂他废物的,说他资质奇差,即便你提供源源不断的天材地宝,也才修到炼气二阶,连吃药堆到筑基也都会渡劫失败,都嘲笑他,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凌诀天面无血色,厉声:“他们敢!”
哦,他现在倒是知道冲冠一怒了。
苏枕月淡淡:“有什么不敢?反正只要不当着你的面说就是了。不过你真的没听说过吗?我记得三年前——是神战之前那个时间线里的三年前,有一次,我们一起在凡间集市,说书人讲话本,恰好提过一句……
“说:那个好命的、一无是处的凡人,只因为道侣之间共享寿命,所以心安理得,倚赖已经成为半神的凌诀天,得以长生得道。
“那时候你无动于衷走过,连脚步都没有停过一下。可我分明记得,刚来仙盟学院的时候,赵家的子侄嚣张跋扈。仅仅只是刚认识不久的普通朋友,被人羞辱,你也愿意为了他们对上赵家。为何却放任旁人如此诋毁挚爱?做你的爱人,还不如做普通朋友吗?”
凌诀天想不起来,当初他在想什么。
似乎是觉得,凡间话本本就是子虚乌有胡编乱造的,有许多不实之事,无须理会。
难道一个修士还要因为被凡人编排了几句而大发雷霆吗?
他若每一句诋毁都去计较,哪里还有时间修炼、寻找药材、复仇、变强?
可为什么当初觉得可以置若罔闻的轻飘飘的话,此刻被苏枕月复述出来,心口会那样绞痛?
想到,温泅雪若是看到、听到了这些话,该多么难受。
想到,温泅雪如果知道,自己分明听到了这些,却未曾纠正过一句,未曾维护过他一句,心里会多么失望。
就是因为这些吗?
所以,即便他再怎么对温泅雪说,你是我此生挚爱,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温泅雪也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