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层林染金。崔筠敛起衣裙,一步一步往山上行去。她将张小五的骨灰埋在山顶隐密处,那地方有一颗松树,恰好能遮蔽住张小五与琴台二人的墓碑,崔筠觉得她应该喜欢这个地方,既高旷,又能远瞻北方,在她有能力送他们回云京之前,这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好的选择。
也不知道费了多少时间,她终于攀上山顶,找到张小五骨灰埋葬之所。
这里有两块墓碑,张小五墓碑略大,在前,后面有一块小的无名碑,是琴台先生的墓碑,赴死前一晚,琴台交代过崔筠,若有一日要葬他们,他只要一块无字碑守在身后,不要名字,也不要任何修饰。
崔筠拉着五儿给张小五叩头,五儿并不知道墓中人是谁,却还是乖乖的伏下身去,磕了三个响头。
崔筠在此期间留意那墓碑,却发现碑板干净,上面还有一捧野花,清灵灵的沾了露珠,是有人方才来过,还能是谁呢?
知道此处的人,只有谢浮光了。
他来这里做什么?自己此时回去,能不能追上他?想到这里,崔筠又觉得自己好笑,平白无故的,去追他做什么,虽说现在知道了他就是谢浮光,但他毕竟还有一个身份,与从前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人已经不同了,他有意疏远,她便要同他保持距离。
今日是张小五六周年忌日,也是六年前这一天,她与谢浮光初识,她忽然明白过来那时谢浮光为何会出现,他怕是等着秦相,只是秦相一时认不出他,他又被自己所救,她回忆往昔岁月,谢浮光是一心一意陪着她,期间从未与相府联络,后来,他又是为何回去的?
她觉得他有许多事情瞒着她,如果她命令他,把所有秘密告诉她,他会毫无保留的说出吗?
崔筠忽的有些羡慕师傅张小五,她至死都有琴台先生无怨追随,未有一丝一毫犹豫,她何其有幸,能得到这样一个忠心人!
她上前去又一次轻抚张小五墓碑,见天边聚了几朵黑云,似乎要下雨,便领着五儿要下山去。
轰隆两声响雷,雨滴已经落下来了。崔筠有些懊恼,拉着五儿找个山洞避起来。她本想着躲雨只是一晌,谁知两柱香的功夫过去,大雨还是哗哗的下,山色渐暗,云雾弥漫,崔筠忽觉的心慌起来。
她隐隐觉得,有一队人马朝这里走来。
厄运来袭
五儿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崔筠察觉,对五儿道:
“你去找个山洞藏好。伺机再出来。”
五儿不肯去,她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崔筠脸色立刻严厉起来:“师傅的话你还听不听?快走!”
五儿只好点头,恋恋不舍转头离去,她也不敢走远,找了个废弃山洞,用枯枝遮起来,自己倦着身子窝进里面,耳朵却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可惜大雨哗哗落下,什么也听不到,一会儿便睡着了。
崔筠摘了两片大叶草顶在头上,她决定往回走,再去看一眼张小五二人的墓碑,她心里不安,总觉得今日之事过于诡异了。万一先去探望之人不是谢浮光呢?
雨滴落下来,山路泥泞湿滑,崔筠奋力往上,忽听“呼啦啦”一声在头顶划过,原来是被惊了的飞鸟掠过。崔筠回身望去,见山间云雾缭绕,灰茫茫一片,只有她自己的身影,飘渺的如鬼魄一般。
崔筠转过身,继续往上,知道张小五的墓碑已经近了,她屏住呼吸悄悄靠近,远远看到碑前一把黑色的油纸伞,果然有人!
那人被纸伞遮住了大半个身子,只露出下半边玉色衣袍,她原先的恐惧一瞬间消散,她开口叫“浮光”。
那人转过身来,油伞下是一张英气而凌厉的脸,他冲她弯起唇角,深蓝的眸子亮了起来。
崔筠转身想跑,却早已被人堵住后路,她便一步步往后退,绕过宇文高明,退到山崖边上。
那不是谢浮光,而是宇文高明,他守株待兔般等着自己回来,自己自投罗网,落到他手里,还能怎么办?崔筠回头望向幽深的高崖,暗暗琢磨他的意图。
从崔筠出了秦府,宇文高明一直派人跟踪崔筠行踪,他对她的动向简直了如指掌,前几次没得手,是因为秦执派人随时相护,这回崔筠单独出城来,他一得了消息,便尾随跟上,一步步跟到山顶,专程等在这里。
他的目的很简单。
宇文使了一个颜色,身边护卫欲上前去,情急之下,崔筠高喊道:“你们再上前,我就跳下去!”
宇文哈哈大笑起来,“姑娘怕什么?我不过是找姑娘叙叙旧,那里危险,你别站在那,到我身边来。”他伸出一只强壮有力的手,一边试探着往前走,一边紧盯崔筠神色,他看出她在犹豫。
崔筠盯着他的手,在一瞬间被诱惑住,但下一刻,一阵山风吹过,冷意袭来,她瞬间便清醒了,她曾经刺杀他,他此次分明来者不善,若是在这里被他抓到,她想像不到自己会落个怎样的结果?
但是不能死,她只能拖住,期待万分之一的微渺希望有人前来救她。
宇文却好像猜到她的心思一般,劝她道:“若不是这里隐秘,眼看着山雨欲来,姑娘不要在这里虚耗了,我送姑娘回去。”
崔筠决定赌一把。
跟他走,总比葬身在这崖底的好,活着才有希望。
崔筠一动摇,宇文身边两个护卫连忙上前,他们一左一右搀着崔筠,一行人也没多话,直走到半山腰去。
那里停着数匹高头大马,宇文高明扯过崔筠,一把将她抱上马,自己长腿一跨,坐到她身后,十数人齐刷刷跨上马,朝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