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褪下几分夜色的天空是冷淡的铅灰色,风中摇曳的芦苇是羽毛般的白。斑斑驳驳的灰白色配合着黑墨似的流水,天然地就带着一种能拉人深陷其中的静谧。
但此时,这篇乱世中难得的宁静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给踏破了。
两位少年骑马奔驰,破芦踏浪而出。他们俩不仅年纪相仿,而且都生得高大俊美,身上都穿着锦缎制成的衣服,佩戴着美玉雕琢而成的环佩。哪怕是最没有见识的深山野人,也能一眼望知他们两人的身份非富即贵。
但此时,两位贵公子并没有踏青游览的悠闲自在,反而一脸焦急忧愁。
他们两人的身上,都沾染着大片大片的血迹。那血迹,红得如同熯天炽地的火焰,红得如同夺命催魂的诅咒。
“那袁术夺走了父亲留下的传国玉玺尚不知足,竟然还想将我们一家赶尽杀绝,实在可恶!”孙策手握染血的宝剑,一想到仇人,便恨得目眦欲裂,“公瑾,辛苦你了,还要拖累你跟着我们一家人东躲西逃。”
“你我兄弟,何必说这样的话。”周瑜安慰道。
周瑜与孙策年少时便交好,还一同升堂拜母,做了没有结义的义兄弟。从那以后,两人便相互扶持,肝胆相照。
这一次,周瑜听闻袁术夺走了孙坚手里的传国玉玺,便猜到孙策一家可能惨遭毒手,于是便快马加鞭地赶过来,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被围堵的孙策一家,又护送着他们一家逃亡。
周瑜抬眼望了望四周,沉吟道:“我们已经赶了一夜的路。如果再继续下去,且不说马匹疲惫,老夫人的身体第一个就要受不了。我看这里还算安全,不如先休息一下。”
孙策点了点头,控制着马匹逐渐慢下来,又调转马头,和周瑜一起跑回到吴夫人所在的马车边,做出护卫的姿态。
马车还没停稳,布帘便被一只小手撩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噗嗤一下从车厢里蹦出来,扑到周瑜的怀里,哇哇直叫:“公瑾哥,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公瑾哥,你受伤了吗?”清晨的微光下,小男孩的头发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紫色光晕。
孙策抬手敲了孙权一个爆栗,又去拉他的后衣襟:“你公瑾哥骑了一个晚上的马了,累得很。快下来!”
孙权才不理自家老哥的呵斥,双手用力地环着周瑜的腰,哼哼唧唧地就是不下来。
孙策嫌弃地又给了孙权一个爆栗,随后催动马匹踱到了马车旁,轻声唤道:“母亲。”
一只纤瘦的手掌撩开布帘,清晨的微光随即照进车厢。先是照亮了三个团在母亲身边睡得正香的幼童,紧接着又照亮了环抱着幼童的妇女。
那妇女正是孙坚的妻子,孙策、孙权、孙翊、孙匡和孙小妹的母亲吴夫人是吴郡女子的典型长相,身形纤瘦婀娜,眉目清丽婉约。如今,她已经年近四旬,但依旧风韵不俗。
但孙策很明白,自己母亲真正令人赞叹的并非是那悬浮于表面的出众的美貌,而是潜藏在那纤弱身体里的过人的智慧、超群的胆识和坚韧的手段。
据说,当年父亲在求娶吴夫人的时候,直接派了大军将整个吴府团团围住。吴家人嫌弃父亲出身微寒、为人轻狡,原本是不肯答应的。双方对峙起来,最后还是吴夫人自己站了出来,答应了婚事。
“为什么要为了爱惜我这个小女子而招惹祸事呢?如果他待我不好,也是我命该如此。”
吴夫人说着最凄凉的话,披上嫁衣,做了父亲的妻子。
两家人在婚前就结下这样的大仇,寻常人心里总会有疙瘩。但吴夫人就好像忘记了这件事一般,只一心扶持孙坚,不仅为他生儿育女、管理家院,还为他出谋划策、四处斡旋。
在吴夫人的周旋之下,孙吴两家不仅冰释前嫌,而且亲如一家,互相扶助之下,两家的势力威望都在不断地增加。
孙策还记得,父亲孙坚在世的时候就时常感慨,自己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求娶了他们的母亲。
在孙策看来,自己的母亲就是一汪水。
她静静地流淌着,悄无声息地越过各种沟壑,跨过各种拦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困难可以击垮她,也没有任何艰险可以阻拦她。
她看上去至柔至顺,却又至刚至强。
孙策恭敬地道:“母亲奔袭一夜,必定劳累。我与公瑾商议,在此歇息片刻,稍后再行。”
吴夫人左右看了看,摇了摇头:“此处仍在袁术地界,并非安全之地。逃命之时,怎可计较劳累?我们还是继续赶路,方为上策。”
吴夫人身为柔弱女子都这样说了,孙策、周瑜这两个壮年男子更没有借口说休息了。于是几人只简单地补充了一些饮水,便一刻不停地继续往前赶路了。
没过多久,便有袁术的追兵从后面赶来。孙策、周瑜一边举剑抗敌,一边在心中赞叹:吴夫人果然智慧!若是刚才多休息了一刻,如今定要被追兵生擒了,哪里还有机会反抗?
可惜,吴夫人虽有智慧,但孙策这边人手战力实在不足。在袁术人马的猛追猛打之下,他们的亲随很快就被屠灭殆尽,孙策、周瑜也伤痕累累。
“可恶!”
孙策拼着一条手臂受伤,猛地将一名敌人刺死。温热的鲜血喷溅了他一头一脸,掩盖了他受伤的伤口,却怎么也掩盖不住他内心的绝望。
“难道我孙家就要在此被灭门了吗?!”
孙策大吼一声,纵马而出,再次冲向了敌人,拼命地挥舞手中的宝剑。他不服!他还没有为父报仇!他不想死在袁术这种卑鄙小人的手里!
就在众人绝望之际,一队人马突然从北面杀出,与袁术的兵马战成一团,很快就将其赶走了。
孙策、周瑜见状,赶紧拍马奔到马车旁边,做出护卫的姿态,警惕地盯着这群来路不明的兵马。
不多时,一位首领模样的人下了马,恭敬地行礼道:“我等乃是卫将军刘备刘玄德的部下,听闻孙将军战死,特派我等来奔丧。行至寿春后,我等闻孙将军家眷身陷险境,故来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