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角心中的热血一下子沸腾起来,他定定望着刘备,期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阿备没有让张角失望,继续说道:“《礼》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在诸侯地主尚未诞生之前,便一直在这里,千千万万年;有朝一日,在诸侯地主灭亡之后,也将一直在这里,千千万万年。
帝王诸侯、豪强地主……无论他的身份有多么高贵,其寿数也不过百岁。他们来来去去,又何曾带着一寸土地出生,又何曾带着一寸土地离世?
既然无法创造毁灭、无法带去带来,又有谁凭什么宣布这土地是属于他的?
若这片土地真的有一个主人,那么也只会与它休戚与共千千万万的天下万民!”
阿备昂头:“而天下众人,他们之所以成为人,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人。
他们天然不是谁的仆从,也天然不是谁的奴隶;他们天然地不应该听从谁的安排,也天然地不应该服从谁的命令。
他们只应该自己去听、去看、去触、去闻、去尝、去思、去想、去探、去问、去践、去行、去动。
人的主人,只应该是人自己。
天下万民的主人,只有天下万民自己!”
秋风从远方贴着地面席卷而来,然后在抵达树根石头的时候猛地冲天而起,连带着张角淡黄色的道袍也翻滚着被卷向了天空。
张角的大脑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锁链咔嚓一声断裂粉碎,自由的思想由此张扬地伸展开来。
这些都是他从未设想过的想法。
但今后,却未必不能实现!
“如此……”张角咽了咽口水,努力稳住颤抖的声音,“愿闻府君之志。”
阿备的眼神柔和了下来:“有一天,整个社会的物质财富极大地丰富,没有人需要挨饿、需要受冻。每个人都能按照需要,从社会上获得他想要的一切,不必掣肘、不必将就。
人和人之间再没有争端、矛盾,更不会再有斗殴、战争。每个人都会成为像尧舜一样的君子,拥有者极高的道德与思想水平。
每个人不再担心被劳动和生活所束缚所异化,每个人都能根据自己的天赋受到充分的教育和发展,在社会中找到自己最适合的位置,成为历史长河中最闪亮的存在。”
某马姓导师设想的某共社会的基本特征:第一,无知财富极大丰富,消费资料按需分配;第二,社会关系高度和谐,人们精神境界极大提高;第三,每个人自由而全面地发展。
阿备将这美好的设想用东汉人民能够理解的话翻译了一遍,瞬间让张角听得入了迷。
半晌,张角抬起头来,浑浊苍老的眼眸中闪烁着点点泪花:“若真有实现的一天,便是天下大同了!”
某马的这一套设想,对东汉时期的人们来说并不难以接受。他们不会认为这些东西惊世骇俗,只会认为这是大同思想的一个分支。
张角深吸了一口气,擦掉眼角的泪水,正色道:“府君有此大志,正当大展宏图,何必拘泥于小小的玄菟郡?钜鹿张角坐拥信徒数十万人,影响遍布数州,正是可同心与共之人,府君何不盟之?”
不过短短几刻钟的时间,张角心中对刘备的定位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由最开始的招揽做属下,变成了平等的同盟合作。
阿备敏锐地察觉到了张角的心态转变,但他并不想接受这根橄榄枝。
两人的出发点虽然都是想要百姓们过上好日子,但从根子上走的路径是不同的。
阿备摇了摇头:“时机未到……”
张角急了:“如今朝廷庸碌、宦官当权,国家腐朽不堪,正是时机!府君难道要眼见着山河破碎也不出手吗?”
阿备闭上了眼睛,沉默不语。
张角更急了:“如今天灾频发、瘟疫横行,朝廷不但不体恤,还要横征暴敛、敲骨吸髓。百姓们流离失所、挨饿受冻,甚至易子而食!府君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百姓们痛苦死去,也不出手吗?”
阿备心中一痛,但依旧坚持着紧闭双眼、沉默不语。
失望如同野草般充塞了张角的心脏,愤怒如火焰般燃烧了张角的眼眸。
什么时机未到,不过是借口罢了!
这些官吏士族果然都是一个样,嘴上再怎么说着平易近人,其实从骨子里就看不起他们这些底层小老百姓!
张角猛地站起来,恨声道:“刚刚听府君一番话,还以为遇见了同道知己。如今看来,倒是在下眼拙,高看了府君!”
“别人都在传颂刘府君仁德爱民,今日一见,不过徒有虚名、内藏奸心。”张角斜睨着眼,冷声道:“既然府君贪图富贵虚名,不肯前行,那就恕在下无礼了。告辞!”
说罢,张角一甩手,便要离去。
“张道人!”阿备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动了善心,“张道人还记得雒阳城外,备曾为道人算的那一卦吗?否卦——天地不交、上下不合、万物闭塞,所思所想终究无法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