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王两位族长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底看到了几分气愤。在他们看来,他们如此客气地对这位根基浅薄的刘备说话,已经是很给对方面子了。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敢拒绝!
如此一来,合作的事情暂且先放在一边。这杯酒,今天无论如何是要让刘备喝下去才行!
否则,他们张王两族的面子往哪里放?他们还要不要继续统领玄菟郡其他家族了?
王家族长举起酒盏,笑着道:“府君如此高义,真是我们玄菟郡百姓的福分啊!在下敬府君一盏酒,祝贺府君上任太守之职!”
王家族长的算筹晃得哗哗响:施行仁政你说太大了,不敢当;做这个太守总是一件已经确定的事了吧?你总没有理由再拒绝了吧?
阿备微微一笑,道:“备今日来到玄菟郡,还未踏入过衙署一步,还算不上正式上任太守。这盏酒,还是等几天再喝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这杯酒给挡了回去。一时间,张王两位族长接连受挫,脸上的笑容便有些绷不住了。
孙乾、刘德然等人虽然不知道阿备心中的大志,但先是简雍的话让他们本能地对张王二族升起了戒心,再有看似是欢迎实则是下马威的入城仪式让他们将张王二族彻底看作了不怀好意的敌人。因此,如今看到张王两位族长吃瘪,他们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郡功曹之前表现不佳,心里就一直憋着一股劲想要挽回一下自己在张王两位族长心里的形象。如今见张王两位族长行事不顺,郡功曹便敏锐地察觉到机会来了。
他端着酒走上前来,笑嘻嘻地道:“听闻府君是涿郡涿县人?实不相瞒,在下的妻子也是涿郡涿县人。细算起来,在下和府君还是半个同乡。今日,就请府君为着同乡之谊共饮一盏吧!”
在古代,“他乡遇故知”被誉为人生四大喜事之一。而同乡关系,也是在“门生故吏”之外,最为重要的政冶关系。出仕为官,同乡都是要抱团发展的,比如后世大名鼎鼎的颍川集团、汝南集团、荆州派、淮泗派等等。
郡功曹拐弯抹角地和刘备攀上同乡,就是为了借着这层关系向对方施压。如果刘备拒绝,那就是在明目张胆地破坏东汉官场的潜规则。这件事如果被宣扬出去,那他以后就别想继续在东汉朝廷里混了。
刘德然立刻站起来,端着酒盏道:“在下也是涿郡涿县人士。能在此地见到同乡,实在是喜不自胜。这盏酒,就由在下来代劳吧!”
说完,不等郡功曹再说话,刘德然一仰脖子将酒一饮而尽。
郡功曹进攻失败,只能无奈地饮了酒,讪讪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这时,一位年过花甲的王家族员站了起来,颤巍巍地道:“听闻府君师从卢子干,是马季长的徒孙?三十年前,老朽有幸跟随马公学过几堂课。老朽不才,不敢妄称自己是马公的学生,但却也不敢不以师长的礼仪尊敬马公。今日,不如我们共饮一盏,遥敬马公泉下安宁!”
在东汉时期,说到最过硬的政冶关系,那绝对是“门生故吏”。其中“门生”,指的就是师徒关系。
荀子曾排过序:天地君亲师。但实操起来,师徒关系常常能和君臣关系打成平手,甚至压过一头!
比如战国时,卫国的庾公之斯率军和郑国交战。庾公之斯眼看着就要赢了,却突然发现卫国的将军是自己的老师子濯孺子,于是用没有箭头的箭射向子濯孺子,故意放走了对方,然后回国向自己的君王交差了。
到了东汉时期,老师的地位虽然略有下降,但依旧超然。如今王家族员故意提起马融,就是想要用师徒关系逼着刘备喝下酒。
而刘备,于情于理不能拒绝。
这是,孙乾站了出来,端着酒盏笑道:“乾师从北海郑康成,也是马公的徒孙。不仅如此,乾还是我们这群同门中最年长的。长幼有序,这盏酒就由乾来喝吧!”
说罢,孙乾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一边高声道:“遥祝马公泉下安宁!”一边对王家族元做了个“请”的手势。
王家族员铁清着脸也将酒饮下,结果因为年纪太大而饮得又太急,直接被呛了一下。这下子,张王两位族长的脸色就更加不好看了。
“府君!”一个年轻的张家族员大踏步地冲到了前面,嚷嚷道,“在下敬重府君为人,这盏酒在下敬你!你要是不喝,就是不给在下这个面子,不给我张王两族面子!”
言罢,年轻族员大咧咧地将酒饮尽,然后提着空空的酒盏摆出一副“看你当如何”的无赖模样。
阿备眉毛一挑,心里有些好笑。如果说之前的你来我往还是保持礼貌下的试探的话,那么年轻族员的这一遭就是抛去矜持的撕破脸皮了。而张王两族之所以会有这么一遭,恰恰说明他们已经无计可施了。
如此一来,便对阿备最有利。
因为先动手的是对方,所以阿备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将难听的话统统说出来,逼迫对方给出一个表态。
“府君……”张王两位族长端起酒盏,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阿备又瞥了一眼更漏,直接打断道:“两位族长,不必再绕圈子了,我知道你们想要说什么。”
阿备端起酒盏,神色肃穆地道:“今天这席酒宴,无非是张王两族想要我的一句话,要我保证不仅不损害你们在玄菟郡里已有的利益,而且今后还要再多多地分给你们其他利益。
圣人曾言: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
今天我就把话说明白了,只要是你们两族以道取之的富贵,金山银山我也会保下来;可要是你们两族无道取之的富贵,一针一线我也会夺回去。
同意我这番话的人,就请饮下此盏酒吧!”
阿备环视四周,毫不意外地发现刚刚还在欢饮起哄的人群全都安静了下来,如一只只小鹌鹑般低调地蜷缩在座位上。
阿备的目光从两族族员的脸上一一逡巡过去,没有一个人敢于和他对视,全都在目光相接的一息之后迅速地转向了地面。
于是,在阿备的目光看过来之前,他的视野里是一张张或惊讶或恼怒的脸;在阿备的目光,他的视野里就只剩下一个个相似的后脑勺了。
阿备的目光似乎在那一瞬间带上了魔力,凭空让所有人的身高都矮了一截。而宴席上的张王两族族员们,则像是被摘去花朵的菊花苗,又像是被拍进了洞里的硕鼠。
虽然早就知道了结果,但阿备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些悲凉。果然只有背叛阶及的个人,没有背叛利益的阶及。触动利益,永远要比触动灵魂难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