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中,两个缠斗的人影也完全地隐没在了黑暗中。肉眼唯一能看见的,只有不断变幻方位的短兵相接时碰撞出的火花。
阿备一边战斗,一边暗暗心惊。他自从练成了顾应剑法后,便很少再遇见敌手了。而这个黑暗中的刺客,与他缠斗了七十余招依然不落下风,可见其实力强劲。
而更奇怪的一点就是,这和刺客虽然看似步步紧逼、招招致命,但其实招式里并没有多少杀意。他的出招,更像是某种试探,或者某种确证。
面对这样一个奇怪的刺客,阿备也很快收住了自己的杀意,开始盘算怎样才能兵不血刃地一招制敌。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实施,那个刺客就突然抽身退开,喊了一句:“公子,且停手吧。”
这声音,俨然就是几个时辰前卖药的那位壮汉。
“刺啦”一声,火折子的光亮在黑暗中绽放。那光亮昏昏的、微微的,如同薄纱般柔和,衬得方阳眼眸中逼人的红光都温柔了许多。
点起油灯后,方阳将身上的匕首、宝剑一一解下,摆放在地上,自己则远远地坐在一边,以示自己的“不会伤害你”的诚意。
阿备犹豫了一下,也将手里的短剑放在了地上,坐在了方阳的对面,这就是在展示“我愿意相信你一次”的诚意。
对面的方阳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却是十分感慨的。无论是关门袭击也好,还是解剑示诚也罢,都是他对刘备的试探。结果,无论是哪一次试探,刘备都完成得出乎意料地好——不仅武功高强,而且胆识过人,实在是千里挑一的人才啊!
方阳定了定神,开口解释:“在下名叫方阳,是青州平原郡平原县人刘平家里的一个门客。受主人之命,来取公子你的性命。但我一路行来,见公子多有仁德爱民的义举,不忍相害,因此特意告知公子。”
阿备听了这话后,之前心中升起的疑问便打消了,但却不由地生出了更多的疑问:“我从来没听说过平原郡刘平这么个人,更与他毫无瓜葛。他为什么要派刺客来杀我?”
方阳便将刘平告诉他的事情向刘备复述了一遍。阿备也将自己在朐县如何偶遇刘杨、如何救下糜芳、如何被太平道人截杀、如何斩杀刘杨的事情合盘托出。
两方的说法一对比,矛盾的地方立刻浮现了出来。而且刘平的说法十分笼统模糊,刘备的说法非常细节详细,任何人听了都会认为刘平的说法是假的、刘备的说法才是真的。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方阳的心也不由自主地偏向了刘备,但他对刘平感情深厚,不愿相信自己侍奉了多年的主人、少主人竟然是这样颠倒黑白、为非作歹的恶人。
思忖良久后,方阳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件事说法不一,其中的是非曲直难以论说。我当亲自前往朐县调查一番,才能分辨出真相。只是……”
方阳顿了一顿,向刘备投去担忧的目光:“我离开刘家后久久不回去复命,刘平必定会猜到我行刺失败,你还活着的事实。到时候,他一定会派出更加厉害的刺客、动用更加强大的力量来杀你。”
阿备的心不由地颤了颤,咽喉中泛出一丝苦涩。方阳的功夫几乎能和他平分秋色。如果刘平真地派出更多更强的刺客,他很有可能招架不住,还会拖累一路跟着自己的其他人。
阿备还在沉思,便听到方阳又说道:“你要去到幽州玄菟郡,那么就必然要从冀州借道经过。冀州是太平道的发源地,信徒有好几十万,势力庞大。而刘平一家与冀州太平道有着极深的渊源。你这一路走过去,恐怕将十分不容易。”
这几天的几桩大事,桩桩都能和太平道扯上联系。现在听到方阳这样讲,阿备立刻留了心眼,请方阳再说得详细一点。
方阳对刘备充满愧疚和钦佩,当即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合盘托出:“刘平信奉太平道至今已有近二十年,几乎是青州最早的一匹信徒,在太平道中的影响力极大。
太平道的创始人名叫张角,是冀州钜鹿郡人,人称‘大贤良师’。他有十二名亲传弟子,其中一名弟子名叫冯树。刘平的儿子刘杨,正是这位冯树的亲传弟子。
听说这位冯树为人暴躁易怒且及其护短。刘杨虽然不是他最喜爱的弟子,但也一定会想方设法为他报仇。”
也就是说,只要阿备还要继续向东,从冀州去往幽州,那么就很有可能遭遇刘平和冯树两方势力的合力绞杀。
阿备在心中暗暗庆幸,幸亏他先遇到了方阳,并从他口中对太平道的势力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否则他这样无知无觉地踏入冀州地界,很有可能到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谢过方阳后,阿备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没过多久,刘德然便来敲门。阿备将刘德然请进门后,问其原由。
刘德然沉默了片刻后,缓缓开口:“医馆一别后,我始终觉得那卖药的人有些不对劲。那人来路不明,出现的时机又太过凑巧。而且我观他的走动举止,似乎还有些武功在身。
咱们这一路行来,遇见了许多曲折的事故,我害怕那卖药的人也是歹人,会加害兄长,还请兄长不要再与他见面了。”
刘德然的建议有理有据、十分中肯,可惜就是时机晚了一点,阿备已经见过方阳了。不过,阿备还是先夸赞了一番刘德然的机敏,然后才将方阳是刘平刺客的这件事一一道来。
阿备将这件事告诉刘德然,本意是想让他放心,同时在接下来的行程中提高警惕。但刘德然却神奇地搞歪了重点,提出了另一个观点:“兄长就这样放那个方阳走了?这也太亏了吧!”
阿备:“?”
或许是阿备困惑的表情太过明显,刘德然又继续解释道:“既然这个方阳是刘平的门客,咱们可以让方阳先回到刘平家,谎称他已经刺杀成功了,然后借此机会探得刘家的情况。
往大了说,可以方便咱们以后收拾刘平这个歹人;往小了说,也可以方便咱们绕开刘平势力较大的地界。”
刘德然越说越兴奋,脑洞越开越大:“那个刘平不是和太平道关系匪浅吗?咱们还可以让方阳找机会和冀州太平道搭上线,最好能去到冯树和张角的身边。
这样,咱们就能随时获得太平道的最新动向。之后咱们要从冀州通过,也能安全一点。
如果方阳在冯树和张角身边呆的时间够长的话,咱们说不定还能反向利用这层关系,间接地影响张角的判断决策,间接地控制太平道……”
眼见着刘德然越说越离谱,推导出的情节向着现代点家男频爽文的路线一路狂奔,阿备赶紧叫停:“让方阳回刘平家里,还算是个靠谱的主意。让方阳去到冯树和张角的身边,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咱们要通过冀州去幽州,可就在这几日了。”
刘德然挠了挠后脑勺,讪讪地笑了。
不过,虽然阿备嘴上否决了刘德然的建议,心里却思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