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方到了九华殿,玄冥在里头便发觉了。见她不进来,反倒在外头同他新挑中欲任职为座下使者的曲言聊着。因着他手上有事,便也不着急催她。
先前他说要给她做一个剑穗,如今穗子上挂着的玉坠儿已雕出了大致模样,但还须细细打磨一番。依她的性子,若是等急了,会自己进来的。
今日晨起,毕昭就早早地来九华殿觐见。说是觐见,只不过是问个安,然后借口在他身边侍奉着罢了。
如若底下人真是要认认真真的觐见,须提前斋戒沐浴一月,方才能在北阴殿上遥遥朝他一拜,这才算是成了礼。他既在九华殿见毕昭,没想做那整套的功夫。
毕竟他这一次,是想让她教孟元些姑娘家所学的东西。
毕昭素来殷勤,他批公文时总喜欢站在一旁磨墨。她是个郡主,本没必要做这些术法就能做的事情,但她乐意做,他便也懒得多说什么。
十几万年前也有不少郡主怀揣着这般的心思入宫,而今他年岁大了,便只剩个毕昭。
她虽有这种心思,但一贯来都藏着,玄冥便也不作声。
他处理这般事情处理得已是熟稔,毕竟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他的确可以径直打发了这些郡主出去,但是终究还是要考量一下她们身后的大族。故而他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作数,待那几日过了也便清净了。
他近日来不批公文,毕昭便也没有墨磨,只凝目看着他在那儿打磨玉石。
她眼尖地瞧出来了他手上的是九幽玉,又想起孟元手上的那枚戒指,便立在一旁柔了声问:“不知帝座这块九幽玉是用来作何物?”
他只顾低着头看手上的玉,懒懒道:“没什么,闲来无事,做一个小玩意罢了。”
说罢便继续低头磨着,并无再叙话的意思。
向来善于察言观色的毕昭虽知晓他的意思,却并不打算止步于此,又道:“这九幽玉实在是珍贵之物。”
她顿了一顿,见着玄冥不应声,还是笑道:“臣女昨日才见了孟元姑娘,瞧着姑娘手上也有一枚九幽玉做的戒指,可见帝座待她是极好的。只是臣女见了极为艳羡孟姑娘,不知帝座可否将这块玉做的宝物赏赐给臣女呢?”
玄冥手上的动作滞了一下,仍是未抬头:“你身上的精巧物件也够多了,何必再向本座讨一块。”
毕昭脸上的笑容不减,只道:“虽有许多,但还是帝座所赐的最为珍贵,旁的都是些粗制滥造的俗物罢了。”
玄冥未答她的这句话,眸光微动,道:“你见过孟元了?”
毕昭温柔道:“是。孟元姑娘温柔和顺,是个极好的人物,有她在帝座身边陪着,臣女也就放心了。”
她这些话说得圆融和顺,入了玄冥耳里却又是旁的意思。
他原是想交代她教导孟元一事,同她说了这些话,又觉失了兴味,尤其是提到九幽玉一事。毕昭素来仔细,被她看到了也属正常。
但今日她言语间颇有探问之意,做臣子的最忌讳的不是揣摩上意,而是揣摩上意的同时被上头看出来了。
他无言,自顾自磨着手上的玉。
啧,等了许久,她在外头同曲言有什么好说的?
九华殿外,孟元如是那般同曲言滔滔不绝讲了许久,听得曲言大为震撼,看着她的眼神不禁逐渐敬佩拜服起来。
她正侃侃而谈谈到“帝座迟迟不娶她为妻没准也是一种庇护”之言时,背后传来了冷冷的那句:
“娶谁?”
短短两个字,惊得她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了来。
眼下真真是如芒在背,不必回头,都能晓得玄冥那冷若冰霜的眼神直直地落在她身上。她还未来得及回头,曲言就如鱼儿一般滑溜溜地直滑到玄冥跟前跪下,连道:“臣玩忽职守,还请帝座恕罪。”
她一个震惊,曲言这做逃兵做得是不是太快了些?
立在那儿的玄冥没说话,只轻轻摆了摆手,曲言忙又滑溜地跪到了一旁。
她咬了咬牙,战战兢兢地、缓缓地转过了身子,僵硬地站了起来,垂着头乖顺地向他行了个礼,乖觉道:“我正和曲言聊人间的话本子呢,帝座莫不是听错了。”
玄冥冷笑了一声,他其实听到了那句话,不必问她。若是他再早出来些,或许能听到她将他编排成连子孙后代都有了的人。
他未免了她的礼,居高临下地看着这朵看似乖巧实则狡黠得很的彼岸花,道:
“你如今的胆子已大到能乱议君上了。”
完了,他生气了。
她连忙道“不敢,不敢”,心里却是不大不服气,若他没有那些事儿,那别人也不会传出来这些话。
她瞧着他同毕昭郡主才相处了这一会儿,就端起了十足的架子,大概是要做给郡主看的。罢了,她也不拂他的面子,便只装作心悦诚服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玄冥冷哼一声,拂袖进了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