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徵本就随口一问,谢柏峥不肯说他也并不强求。只是他身为一省提学,若是下棋输给了一个县中学子,那岂不是闹了笑话。
于是只闲闲调侃两句,便专心致志下棋。
霍靖川看得一阵好笑,心想这严徵怎么和他老师的脾气一样较真,这盘棋恐怕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去了-
另一边。
新到任的县令陈安元连班房的衙役们都还未认全,连一杯热茶的待遇都没有混到,就立刻开始马不停蹄地干活。
唯一令他欣慰的是,他带来的那位精通钱粮赋税的师爷已经到了他身边,好歹有人能替他分担一二。
陈安元甚至有一些恍惚,他到底是来做官的,还是来坐牢的?
怎么他处理公务的时候还有重兵把守?
他悄悄看了一眼门外守着的高个子军爷,又想起自己是怎么被扛到县衙的,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不过他又得罪不起叶文彬,所以该做事还是得做。
陈元安在内心长叹,低头看着这催命的黄页账册,内心无比凄凉:钦差大人是皇亲国戚他得罪不起,可他不过是一介流官,难不成当地的豪强大户就能得罪得起么?
师爷也对着账册发愁,担忧地问:“太爷,您真要查这田产么?”
陈元安当然不想细查,钦差大人查完了案就回到京城去做富贵人了,他还要在通州府当官的,慈恩寺能有这样大的手笔,他哪里得罪得起?
陈元安异想天开地问:“咱们怎么查才能既把那位小侯爷打发了,又不叫太爷我得罪人?”
叶文彬并不知道陈县令竟然还心怀“两不得罪”这么大的志向,他亲自带着那几千份度牒,带着叶家军去了一趟僧录司——在县这一级,也叫僧会司。
僧会司虽然是管烧香拜佛这一摊子事的,但也没想过会招来这么一尊大佛,长安县僧会司的僧会慌里慌张地接待了这尊大佛,满脸天真,仿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叶文彬将几千份度牒往这位僧会面前一扔,僧会也只是惊讶:“怎么会有这样多的度牒?”
叶文彬冷笑一声:“本钦差奉旨查案,在县中的钱庄里搜出了共两千六百份度牒,你身为僧会理当管理一县的僧人,对此就一点也没有听说?”
僧会闻言愣了一记,也觉得自己冤枉:“大人,我虽是本县的僧官但到底也是个出家人,我两耳不闻窗外事啊!朝廷也只要我管理好本县二十位在籍的僧人,至于衙门里头的事,贫僧一个出家人怎么插得了手呢?”
这和尚说完,又撇了眼那一堆度牒,活像是叶文彬这个钦差仗势欺人要故意欺负他这么个出家人,故意污蔑他似的。
叶文彬原本对于出家人并没有什么坏印象,看了这个装腔作势的样子也心生厌烦:“你是说本县一共只发出过二十份度牒?统共只有二十位僧人?”
僧会满口答应:“正是!”
叶文彬:“那这么说来,这两千六百份度牒都是假的?”
僧会:“……”
百口莫辩啊。
叶文彬收回目光,“带去县衙,丢给那县令去审。”
叶家军动作自然麻利,可叶文彬却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掣肘。他这一趟出来办案见到的所有基层官员,一个比一个不称职,一问却还一个比一个更冤屈。
叶英勇看出他心烦,上前问道:“小侯爷,咱们还去慈恩寺吗?”
叶文彬揉了揉眉心,疲惫地点了点头。
慈恩寺距离县丞二十里,占的是个得天独厚、依山傍水的好地界。如果叶小侯爷看过对照黄册地图就会发现,寺产中的数千亩地都是上好的良田。
叶文彬带着人,一路打马前去。一路上,都十分热闹,他们拦了路人询问才知道,原来是今日慈恩寺施粥,只要去了都能排队领上一份。
那被问路的大婶还说:“这是惯例了,今日还有主持高僧亲自讲经呢!因咱们百姓去的多,县里的富户们都派了小厮、护院去帮忙,煮粥的米虽不是新米,可比咱们自家吃的可好多哩!”
叶文彬看着大婶那张被晒得发红的脸,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吩咐叶英勇多给一些赏银。
叶文彬牵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一鼓作气骑马到了慈恩寺前。
叶英勇跟在他身后,倒吸一口凉气:“这慈恩寺怎么看起来比京城的护国寺还要气派?寺门前竟还有这样大一个道场?”
叶文彬冷着脸不说话。
他想起那为大婶的话,这哪里是施粥,这分明是当地豪强大户与寺庙沆瀣一气,故意阻挠他办案。
这些人眼中可还有王法,可还有朝廷?
慈恩寺主持普智和尚放下法会与百姓,亲自来与他见礼,端的是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原来是钦差大人到访,贫僧这厢有礼了。”
“只是不知,您有何贵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