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空荡荡的,常态4点多就下班的妹妹现在正和同事一起开会,因为一起不小的案件——夫妻双方在登记所上演演武行,直接送几个进了急诊室。
散发石墨气味的纸报上,记者以精炼的文笔翔实地将此事刊载,占据了纸面四分之一的面积。
还好,妹妹虽然当时在场却没受伤,非常机灵地带着同事躲起来并呼叫警卫。
事后经妹妹对我详述经过:当天离婚的妻子一个劲数落丈夫,连带丈母娘家人一起对憨厚的可怜老实人数落,一下子激怒了丈夫,将随身携带的亲子鉴定书拍在淫妇的脸上,然后就是热血抛溅、尖叫四起,老实人手起刀落,女人老人还有年轻人躺在血泊里,现场只留一个身上都是血、提刀喘气的中年人对赶过来的警察主动缚手屈服,进局子诉说心酸话去了。
听了妹妹绘声绘色的描述我赶紧将她按在我的怀里,要是她出了事,我多半也不想继续留恋这个世间的。
昔日的重压好像一柄铁锤,将兄妹两个人锻锤到不分彼此,虽然是两人却共用同一颗心。
回首过往,陈旧的黑白胶卷中父母痛心失望的眼神、邻居讥笑嫌弃的态度、亲戚看似苦口婆心却句句要逼杀我和妹妹的话,这些覆了一层灰的记忆不断倒放、在我眼前重新过了一遍。
最后的只有搬到千里之外幽居的两人顶着憔悴苍白的脸在黑暗中紧紧拥在一起,感受相互的体温,一母同出的兄妹心跳在调整中重合,好像回到了母亲的子宫化为一体。
“不行呢哥哥,要是我真出事了,你还要照顾丽香呢。”妹妹笑着,笑容如夏日里倾泻的山泉,沁人心肺。
啊,要是你的要求的话,梅香,我自然能办到。只是没了你,我和行尸走肉也什么区别了吧。
妹妹喜欢笑,喜欢在人前展开欢颜。
她一笑,大大的眼睛就眯成月牙,浅浅的梨涡跟着晶莹上翘的薄唇一起笑,两腮染赤,美艳不可方物。
有次她站在老家的桃花林里,看着我微笑,美人和桃夭相映照。
人比桃花艳,我那时才知道古人落笔时的心境。
桃花落到妹妹肩上的那一刻,我的心就被她的笑容俘虏了。
不论何时,哥哥都要看着我哦,只要哥哥还看着梅香,梅香就能继续走下去。
被父亲打骂,跪在祀堂整整一天滴水未沾时,同样被气到发昏的父母教训的妹妹出现在我面前。
她的情况比我更严重,两颊肿起,额头有重物砸击的紫印。
她笑着说出那话,一边拿出食物,一边让我不要怪父母。
事实上,因为我们的事,当时父母已经在离婚边缘了。
梅香想和哥哥一直在一起。
妹妹指着天上的月亮问我,兄妹以后会不会快乐住在月亮上呢。
得到我肯定的回答,梅香开心地笑起来,明亮的眸子中仿佛有繁星在闪耀,寄托一颗颗希望和幻想。
手牵着手,任由湖水漫过膝盖,兄妹两个在月亮的注视下一边幻想着两人婚后会生何等可爱的孩子。
“要是生男孩呢,就叫玉香。”
如此女气的名字就被定下了,希望未来的孩子不会生气。
“女孩呢?”
“丽香。是三妹的名字哦,要是我们有孩子,她一定会是三妹的转世吧。”妹妹双手上扬,冰凉的水花溅起,梅香好像长了翅膀要飞到月亮上去和玉兔作伴。
是了,梅香也曾经做过姐姐呢。只是我们最小的妹妹因为患了病,最后夭折了,当时才四五岁的梅香哭的比谁都伤心。
要是我们有孩子的话,她会是三妹投胎吗?
湖心,那轮磨盘大小的玉轮就在眼前,连同着一个光怪陆离的异界,朝我们两个招手。
转头看到的,是父母惊惶的神色,刺目的光柱落在我和梅香脸上,只是阻止不了我们继续前进。
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是两道撕心裂肺的哀嚎,身边唯一的温暖是妹妹软绵的身体,乌黑的海藻从对面飘来,纠缠着我的手臂。
当然,我们没死。村里几个熟悉水性的人将我们从湖里捞上来。据说只差那么一点,我们就都没救了。
连死都不怕的我们,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的我们,父母是拿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只能任由我们离开熟悉了许多年的村镇,离开所属的省份,带着一点钱到遥远的只在新闻中听说的城市里扎根。
一页页泛黄的纸张随着我的手被翻动,妹妹以触目的笔锋将我们从小到大的点滴记下,快乐的事,痛苦的回忆,心酸的心路历程,将梅香心中的彷徨一一铺展。
妹妹在最彷徨的日子里仍然继续支持我,她的坚持如一块发烫的暖石捂热我的胸膛,让我在社会的寒凉冰冻中也能支起身体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