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又或许,那只是从表面上看来而已。
许穆言眼看着安定公主神色从容地做出了一道道指令,将宣州地界上囤积的粮草和兵器,都以测试漕运速度为由,从南方运到了大河沿岸。
黄河故道开辟出的田地上,提前成熟的宣州稻连带着此地的耕夫,也被她以南下开凿水渠为由调度到了河南道中部。
这绝不只是在为漕运的改革而做出最后的调度,而是在以最快的速度,避开府兵调动的渠道,在这中原腹地手握一支上万人的兵马!
而在做完了这一切后,她又摊开了信纸开始写下一封信。
许穆言看到,当这封信写完的时候,在她的脸上锋芒毕露之气愈发分明了。
“这信——”
是送往何处去的?
李清月没有隐瞒,“送去辽东那边的。我有意让卢升之往新罗走一趟,请新罗国主金法敏前来观礼。”
第267章
让新罗王金法敏前去洛阳?
意识到这句话中的分量,许穆言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若我没记错的话,公主在半月前还曾经说过,卢升之来信告知于您,新罗的大将军金庾信在今年病故,这对君臣甥舅之间最终也没落到彼此猜忌的地步,姑且算是得了善始善终。”
“但金庾信去世,新罗境内便又少了一位久负盛名的统兵将领,更没这个本事和大唐叫板。公主的这一出观礼邀约,算不算是趁火打劫呢?”
李清月坦然答道:“与其说这是趁火打劫,还不如说是我给他一个机会见证历史。他若不来,往后的日子才算是难过了。”
她对上了许穆言若有所思的脸,笑容中多出了几分愈发不加掩饰的张扬:“你觉得,我说的观礼,是观的什么礼?”
许穆言没有当即答话。
她平日里自认算是个聪明人,尤其有个经商的好头脑,但在安定公主发出的这个问题面前,她却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一阵的堵塞,不知道该不该将这句话给直接说出口。
虽然这好像,已经是她们这些心腹之人心知肚明的一件事了。
她的一时无言,也是因为太过于期待看到这样的场面,而不是不敢去想。
安定公主在近来明为改革漕运,实则调度府兵的举动,她也全都看在眼里,再加上她在离开洛阳之时告知下属的暗示……
全都指向了一个在镇国公主之上,还要更进一步的目标。
到时候洛阳城中会否需要安定公主引兵前往,做出武力镇压,她尚不清楚,但她知道一件事。
许穆言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等到观礼之后,我在这漕运之上的贡献,是不是还能换到点升官的机会了?”
“您也是知道的,我那个病得已快下不去床的父亲倒是和天皇陛下学到了点本事,愣是还能在鬼门关前再留两年,若我能以从龙之功再在朝堂之上站稳一些,我还想跟他说一句话呢。”
李清月瞧了眼她那个促狭的表情,便觉那绝不会是一句好话。“你想说什么?”
许穆言眨了眨眼睛:“自然是告诉他,比起他之前担心自己致仕病故之后的身后名,这才真正叫做一代新人换旧人。”
这话自许穆言的口中说出,似乎还有那么几分父女相斗的幼稚,但在那句“一代新人换旧人”里,又分明还有对着眼前之人的期许。
李清月之前就评价过,或者说并不仅仅是安定公主评价过,由许穆言倡议的漕运运脚费用这个东西,一旦集聚各地税赋,必然是一个相当危险的金融游戏。
现在是因为安定公主亲临河南道的支持,才能让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得到厘清,但朝堂之上,原本的户部和她这个度支尚书之间,势必还会有一场较量,以减少各方举措推行之中的桎梏。
可如果……如果朝堂之上的局势,能赶在此时再变上一变呢?
她一直觉得,安定公主就算身负镇国之名,也始终要受到那位皇位之上的天子禁锢,将四海行会中种种本可以推行四方的发明,都给暂时藏匿起来。
那实在是太过可惜了。
而那些因天后取士而进入朝堂的女官,所代表的也仅仅是那些最容易走到此地之人的身影。她们本可以有一条更为光辉灿烂的前路。
只要,再僭越一步罢了。
李清月将笔搁在了一旁,持着那封已然写完的信离席而起。
在这个正面相对中,许穆言远比方才更能看清李清月眼中的神情。
前几日查抄在航运中动手脚的当地富户,在她以镇国公主名号下令的时候,那双犀利的眼睛里已有了一点愈演愈烈的火光。
而现在在这双眼睛里,她看到的正是一片星火燎原。
“那就要希望许相没被吓出个好歹来,等着你自己和他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