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早晨寒风凛冽,却一点也不影响这些没被驳榜刷下去的士人,怀揣着一颗火热的心脏,越过前方的人头攒动,朝着含元殿内看去。
郭元振也是如此。
他和宋之问又起了个大早,在宵禁结束的第一时间,就凭借着昨夜借宿在距离丹凤门更近的街区,匆匆赶到了蓬莱宫外,得以站在了更为靠近那些朝臣的位置。
也——
比之大多数的考生都清楚地看到了位居朝堂顶点的那对天皇天后。
天后陛下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为威严,甚至相比于身侧的天皇,更像是一位君临天下的君主。或许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这样的手段驾驭群臣,将科举糊名推行下去。
以至于天后的目光只是在看向这些向她俯首的臣子,以及那些迟早要踏上仕途的士人,郭元振却觉得自己可能有极短的一瞬和她有过对视。
那双眼睛里倒映着成千上万人的身影,倒映着天下芸芸众生。也正是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一条旧的规则倒了下去,新的秩序在这里重新建立了起来。
在这一刻,他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声音。
一个或许有些奇怪又顺理成章的声音。
他想走到天后的面前去,成为她的臣子!
第234章
这份想法突如其来,又好像很快被他扎根在了心中。
当这场特许参与制举的士人也在殿外围观的朝会散场之时,郭元振还有一瞬就这么站定在殿外的人潮中,朝着那片早已因天皇天后撤去而无人的位置看去,像是还能自此处看到上首之人的身影。
但此时朝会的上奏陈词之声,早已变成了一阵阵离场之时的低声交谈,显然已非朝堂景象。
“还愣着干什么,我们该走了。”宋之问拉了郭元振一把。
先得这些士人退去,才是朝臣自殿中撤出。郭元振就站在队伍前头,现在这个一动不动的样子虽然并不算是个例,但也还是稍微醒目了一点。
宋之问可不希望自己先给人留下的是这样一个印象。
“你之前说要参加制举的时候一点都没犹豫,还说要让自己的名字题名金榜,我当你是个早已见过大场面的人,怎么也这么临场失态。”
郭元振跟上了宋之问的脚步,徐徐答道:“我不是临场失态,我是在想,天后能临朝称制,当真有与常人不同的风采。”
他说话间,耳中难以避免地涌入了不少周边士人的商谈之声。虽听不清他们具体所说的是什么,但其中动辄冒出“天后”二字,便不难看出,对于今日朝会有所见解的,并不仅仅是他而已。
想来也对,自科举糊名的提出,到科举之前的登记、驳榜,都充满着天后的烙印,让他们这些头一批参与糊名科举的人,与其被称为天子门生,可能更适合被叫做天后门生。
那他们也自然更应当看看,当今朝堂之上,天后陛下到底是何种地位,又能否让他们这些在糊名中脱颖而出的人继续逆流而上。
宋之问闻言一愣,又很快答道:“你说的不错。也着实让人想不到,天皇居然会病到这个地步。”
今日士人朝见,天皇陛下自然不可能让他们看到自己病体虚弱的样子。
天子十二旈冕头冠,也或多或少能够遮掩住一部分面容。
但再如何粉饰自己的面容,也无法掩饰已自骨子里透出的气虚力竭,相比于正当奋发进取之时的天后,就有种心气不畅之感。
这份差异若是身边无人的时候,可能还表现得没有那般明显。
偏偏在他身边坐着的,是另一位掌权者啊……
“天皇情形如此,怕是短时间内还要由天后协助掌权。”
无论是尽快重新立太子,以太子监国,还是直接禅位于新君,天后的权势已成,都不可能那么快完全将权力过渡到下一辈的手中。
宋之问想到这里,在脸上愈显快意:“你我选择此次制举下场,当真不曾选错。天后权势不倒,便自有我等出路。”
“虽说此次科举糊名打着旗号,要让擢选周国公继承人的考核公道,但我方才打量过那几个武家人,实在是……”
有些话,宋之问胆敢在小声和郭元振的交谈中说出口,反正话茬是郭元振自己先带起来的,但有些话还是收敛着点说为好。
反正他的意思已在这个可疑的停顿中透露出来了。
方才和他打过照面的,正是武承嗣、武懿宗等人。他们到底有几分墨水在肚肠之中,实在不难被人在这一个照面之间看个分明。
“你想说,天后无法从本家之中选出几个合用的人才,也就更是我们这些门生的机会?”
宋之问摊手:“这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郭元振沉默了一阵,重新开口之时,二人已行到了丹凤门外,“我跟你所想的,其实不太一样。”
方才他有片刻将目光停在宋之问的脸上,忽觉这个和他同岁,也在同年意欲参加科举的人,和他当真不能算是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