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是吐蕃之中,也不是人人都会说汉话的。所以这显然不是什么寻常的信号。
士卒问:“您怎么看这件事?”
文成道:“罢了,我去见见她。”
她起身朝着那孩子被暂时安置下来的营帐走去,在掀帘而入的瞬间,就见那才醒转不久的孩童便已因这刹那的响动,做出了一副警惕防卫的姿态。
在对上文成相当友善的笑容后,也并未有任何一点松懈的样子。
文成站定在了她的面前:“你为何要见安定?安定公主已自藏原之上撤军,现在距离此地足足有一个月的路程,若你不说明缘故的话,我们没有必要将你送到她的面前。何况,眼下天寒地冻,最多再有半月,从此地往青海湖的道路就会封锁,无法前往鄯州,这会让你有机会见到她的时间,再往后推迟四五个月。”
女孩皱紧了眉头。
她下意识地摸索着自己的侧脸上一道冻伤的痕迹,仿佛在思考,她到底要不要按照对方的话去做事。
这个唐人长相,也身着大唐官服的女子,一口流利的藏文让人险些以为她也是藏原子民,让女孩并不难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文成并未在意于她的沉默,继续说道:“我也必须提醒你,我们今日救了你,是因为大唐对这片新成立都护府地界的子民宽仁友善,但并不是对于任何要求都必须满足。安定乃是大唐的股肱之臣,身份贵重地位特殊,所以我不会随便带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到她的身边,给她惹来麻烦。”
女孩哑着嗓子开了口:“我可以……”
我可以给出报酬。
可她刚刚说出这几个字,又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闭上了嘴。
噶尔家族惨遭吐蕃赞普屠戮,庄园大火燃烧了数日,无论是人还是财都已没有了。
而她明明已经跟着家中死士四处躲藏,避过了最开始的搜捕风头后,这才动身前往小勃律,绕行避开了岗哨,这才继续往东行来,却还是没能阻止护持她的死士以赴死的姿态冲向了那面白狮悬天旗,只剩下了她和那匹战马继续在风雪中遁逃。
若非她恰好被唐军给救了下来,她很可能连自己的小命也要丢了。也就……
更没什么能够作为回报送给别人的。
她唯一剩下的东西,是父亲在让人将她送出的时候给她的信。
那两封信就被放在和她的衣物一起换下来的锦囊之中。在她重新将其拿在手中,感觉到这其中并未变化的触感之时,她原本忐忑难安的情绪才终于平复了下来。
文成公主走向了她的床边,在更近的距离下端详着她的神情,并未再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同在帐中的其他人并不难看到,这个小姑娘的脸色虽是依然警惕,却没有再往后多躲避一些。
很显然,她将文成公主的一些话给听进去了。
“你说四五个月,是不是真的?”江央小心发问。
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耽误了。
绕路的几个月里,她脑海里一直在回荡着那片火海,也一直在想,唯独不在藏原腹地的叔叔在被唐军俘获后,会不会已经被他们给杀了,让她连最后一个亲人也没有了。那么她唯一能够找的,就是父亲说的安定公主。
她有很多不明白的东西,比如为什么她家会突然遭到这样的灭顶灾劫,比如为什么父亲会选择求助“敌人”。
但既然父亲说,安定公主比赞普可靠得多,在她身上带着的其中一封信也是给她的,那就必然是她可以信任的人。
可惜,两人之间还相隔着一个月的路程,甚至有可能更久……
“我没有骗你的必要,若是我对你怀有恶意,你连自己手里的这个东西都保不住。”文成看着她将手捏得更紧了一点,不觉有些感慨,面前这个终究还是个小孩子。
再如何试图隐忍,让自己看起来多一点严肃认真的谈判模样,也还是将很多表情都给写在了脸上。
“我能相信你吗?”
文成回道:“为何不能呢?安定公主不会轻易撤军,而我正是被她委任在前线的负责人。你想到她的面前必须经由我的准允,否则休想轻易穿过日月山口。大唐边境通行需要户籍路引,我猜你也没有这样的东西,更需要有我相助。”
江央咬了咬牙。
要是面前之人没有欺骗于她的话,她就不能继续犹豫下去了。
那句斩钉截铁的“休想”和她完全不知道的大唐境内通行规矩,更是让她有些无措。
她好像没有别的选择了。
反正她确实已经到了唐人的地方,比起吐蕃境内随时会面临杀身之祸已安全许多,若是当真信错了人,就当她先前已经冻死在风雪之中好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下一刻,她终于慢慢地将话说出了口:“我……我是噶尔家族的人,我父亲是吐蕃大相赞悉若,他有一封信想要托我交给安定公主。”
文成公主的袖子随即被人拉了拉,也对上了这个孩子执着中透着几分恳求的目光:“我话已说了,你能不能带我去见她?”
“能,当然能。”文成回答得很果断,眼中闪过了一抹惊喜之色,“我即刻让人带你前往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