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烛燃尽,纸钱成灰。皇帝幽幽一叹,环顾四周喃喃呓语,“你说你娘若有灵,她是在这儿还是在紫阳观?”她不喜欢皇宫不喜欢西苑,不过阿萝在这儿。但是紫阳观是她长大和去世的地方。陆夷光啊了一声,这么多年了,应该投胎去了吧,不过觑着皇帝神色,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陆夷光选择了沉默,皇帝也不像是想要她回答的样子。片刻后,皇帝说道,“再去紫阳观一趟。”陆夷光望望漆黑的夜幕,觉得当皇帝的就是任性,想一出是一出,还相当的言出必行,说干就干了。趁着夜色,在阵阵秋风中,一行人悄悄离开了西苑。已经过了戌时,四九城宵禁,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就连打更的更夫也没有,静悄悄的,只有脚步车轮声。这是陆夷光从来没有见过的京城,安静冷清的不可思议。穿过昔日繁华的接头,到了城门口,出示令牌之后,队伍离开内城。秋天的郊外,透着萧瑟,虫鸣蛙声不知所踪,偶尔几声枭叫。……萧琢凭靠着墓碑,手中执着一壶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这两年发生的事,他说边关山色,说京中趣事,说着说着说到了萧玉锵,“玉锵马上就要成亲了,下个月初六。刚接过来的时候,才那么大一点点,这一转眼就要成家了。以后见了他爹娘,我也交代的过去了。”萧琢饮一口酒,半酸不苦地扯了扯嘴角,“不知道将来入了黄泉,你愿不愿意见我?”瑟瑟夜风传来的动静递入萧琢耳中,他神色一正,脸上灰败之色一扫而空,抹除自己来过的痕迹,消失在夜色中。若是让人发现他在她坟前,只怕有损她清誉。萧琢却没有彻底离开,他藏在远处的树顶。深更半夜,什么人会来墓地?夜色中,四名身手敏捷护卫出现在息园内,勘察四周,确认无碍之后,留下三人看守,另外一人去迎大部队。没一会儿,一行人进入息园,人影幢幢不在少数。深夜来墓地,陆夷光活了十六年都没干过比这更刺激的事情,幸好前后左右都是人,不然她头发都得竖起来,饶是如此,她鸡皮疙瘩还是冒了出来。陆夷光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小心环顾四周,听说半夜能在坟地看到鬼火,万幸,这里没有。看出她的紧张,皇帝笑着安慰,“莫怕,朕乃天子,鬼神不侵。”陆夷光咽了下唾沫,往皇帝身边挪了挪,希望蹭点真龙之气。皇帝失笑,带着她停在陆清猗坟前。看见母亲的墓碑,陆夷光心里没来由地一定,抬手摘下连帽。皇帝也掀下帽子,静静凝望墓碑。远处树上的萧琢瞳孔缩了缩,皇帝?长乐公主?他们父女怎么会三更半夜的出现在息园,看位置,那彷佛是清猗的坟茔!灯火摇曳中,南康长公主若有所思地靠在榻上,那一幕挥之不去,思行他?再是坐不住,南康长公主站了起来。“公主?”丁香讶然。南康长公主一言不发,大步走向房门。丁香等人赶紧跟上。南康长公主走出两步又反应过来,“小厨房里有汤吗?”丁香回:“炖着花旗参燕窝。”“盛上一盅。”三水院的书房灯火通明,纱窗上映着伏案剪影。南康长公主整了整容色,面带微笑走入院子。书房内的陆见深微微吃了一惊,“母亲。”起身相迎的瞬间抽了案头两本书压在纸上。南康长公主目光一闪,走了过去,“这个时辰还在书房,是忙北边的事?”陆见深迎上南康长公主,扶着她的胳膊往罗汉床去, “我没去过北边,不了解那边情况,所以找了一些资料加深了解。”南康长公主点点头,脚步却是没动,“陛下委你以重任,你万不能令他失望。不然下次就没机会了,我看看你在看什么?”南康长公主就觉儿子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她的心也跟着紧了紧。“母亲,你坐着,我给您拿过来。”陆见深镇定说道。南康长公主目光静静地望着他。陆见深脸上闪现一抹不自在,错开视线。南康长公主心下一沉,拂开他的手,走向书桌。背后的陆见深薄唇抿成一条,眼睑轻轻下垂。南康长公主停在书桌前,桌地上铺着一张宣纸,上面压着两本书,其中一本还反了,没遮住的地方露出几片裙角。南康长公主瞳孔一缩,看一眼陆见深,伸出手。书本下露出的脸,是南康长公主极为熟悉的,巧笑嫣然,灵动逼真,南康长公主倒抽一口凉气,极力稳住声音,“阿萝托你画的?”站在房间中央的陆见深抬起眼眸,烛火印在他脸上,眼里聚起光。南康长公主心慢慢吊起来,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等着他的回答。“不是。”最后一丝侥幸被打破,之前在正屋她还能安慰自己是想多了,可这幅画还有儿子的话,让她不能继续自欺欺人。南康长公主眼前一黑,拽紧了拳头,她扶着太师椅慢慢坐下,保养得宜的脸上一派肃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陆见深牵了下嘴角,“母亲,我知道。”“你,”南康长公主匪夷所思地指了指他,“你,阿萝是你妹妹!”陆见深平静道,“表妹!”南康长公主怒道,“你们从小一块长大,和亲兄妹有什么不一样!”陆见深静默了一瞬,“十五年前我就知道她是姑姑的孩子。”“那又如何,她视你为亲兄长,你怎么能!”南康长公主怒不可遏,万万想不到最让她骄傲从来不让她操心的长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陆见深目露愧色,“母亲,我一开始也想做一个好兄长,为此我故意安排阿萝去福建游玩,就是为了拉开距离。我以为隔得远了再,给我一段时间,我就能放下。可……”说到这里,陆见深顿了顿。南康长公主想起阿萝失踪的消息传回来,他悔恨担忧的模样,心口一窒。陆见深半酸不苦的笑了下,“失去过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陆见深撩起衣摆,双膝着地跪下,“母亲,儿子让您失望了。”南康长公主嘴角发颤,嗓子里就像是堵了一团棉花,说不出话来。自己养的儿子自己了解,话说到这份上,他不是来认错,是来求成全的。陆见深静静跪在地上。仙鹤烛台上的红烛噼啪爆开。惊得南康长公主骤然回神,直直盯着跪在地上的陆见深,“阿萝拿你当亲兄长!”涩意从舌尖蔓延上来,陆见深苦笑,“儿子知道,可人是会变的。”“要是不变呢!”陆见深脊背一僵,“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儿子会竭尽全力打动她,如若真的不能,母亲放心,儿子不会死缠烂打。”“我要是不答应呢!我要是命令你打消这荒唐的念头!”南康长公主眼神晦暗。“母亲为何不答应,因为您视她如亲生骨肉。”南康长公主脸色发青,“是,在我眼里,你,你这是乱伦。”陆见深神色不改,“可阿萝终究不是您生的,母亲这般疼爱她,就真的放心将她交给一个还不知道在哪儿的陌生人照顾,让她费心融入一个陌生的家庭。若是我们在一起,阿萝依旧能留在我们的羽翼下。比起我,母亲难道更相信外人能照顾好阿萝。”南康长公哑然,竟然觉得他说的有那么些道理,待她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恼羞成怒,“强词夺理。”“儿子说的都是事实。”陆见深语气坚定,“母亲,阿萝是我表妹,非我亲妹!”话是没错,可在南康长公主眼里阿萝就是她亲女儿和陆见深就是嫡亲兄妹,这冷不丁的,让她如何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