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进来的时候,沈朝雨看了一眼,漂亮得让她感觉得到某种生机,即使冷着脸。她在他的身边坐下了。是他妹妹吗?九月一号,沈朝雨向他那边投递的视线,比暑假前一次多出了一只手的数。她潜意识的默认中,他是独生子,也没有在送向办公室的学生档案上翻看过他。听说他在追一个女生,沈朝雨想到这样的听说,忽然陷入了一种陌生的情绪。她向她走了过去,面带微笑。去凑近,去相处,去偶遇,她像一小片光后面藏身的影子。运动会那一天,她和两个班干负责给四班采购。沈朝雨站在货架前,眼睛不知不觉放在了经常看到他喝的矿泉水瓶上。黄世尔看到她:“这种不行,我们应该班费不够。”沈朝雨点点头。“我带回去吧。”她说。运动会第一天的结束,地上毛巾葡萄糖剩了小半。她一个人拎着纸箱,四班教室没有人,她走到教室后面,放下东西,蹲下身整理。有人的脚步从门口带进来,沈朝雨抬头的时候,看到了面朝她的薄肌赤|裸的背。男生站在座位旁,裤子松紧边缘扎在腰上。运动服顺着头肩褪去,少年匀称劲瘦的上半身很快重新钻进衣边里,很快的换了衣服。似乎察觉了教室还有人,周衍往后侧头。她在看见他的反应之前,站起来走出了门。沈朝雨的心和她的脚步跳得一样快,她的心飞到了久远的地方。“衣服碰到粉笔灰了。”这是他们说的第二句话。距离上一次说过话,已经过去了三个星期。落枫山,黑洞洞的帐篷里的晚上,小腹一阵阵痉挛性疼痛,她躺在床垫上面,一个人合着眼,忽然听到了他的声音。外面一众人活蹦乱跳的时候,没有人知道,里面还有一个她在睁着眼睛。沈朝雨一动不动,去听他的声音,听所有人的嬉笑怒骂,所有的神经都贴向了靠着他们一边的帐篷布上。“啪——”角落的塑料水杯被她碰倒,沈朝雨从头到脚被钉在原地,忽然好像又重新瘫软附着在那里。如果他知道她躺在这里听他说话,会是什么感觉呢?没有人会发现她,也没有人会知晓她所有的心事、秘密。外面的流星有多壮观,她隔着头顶的篷布,都能够感受得到。《重返》结束的时候,他们的采访问:你眼中的十七岁是什么。在脸上反射式的出现微笑之前,她心里跑过了她的十七岁。背书,写题,排名,吃饭,睡觉。这才是她的十七岁。无所谓,没什么重要。一直以来,对她而言,好像真的没有真正重要的。小时候还有过渴望,现在她都不想要了。烧日记本的时候这样想,去落枫山之前,跟邢若岚一次前所未有过的、难看不堪的揭疤流血,她也这样想。只是让周子衿上去送花的一天,她还是听见心里的声音冒出一个暗涩的笑。不是什么都不想要,或者说,只是有关得失,她可以说,“算了吧”来应对自己。她也愿意那么、坦荡的,光明正大的,站在那个一直用她眼中的长焦镜头注视的少年的面前。尽管她一直默默认定着,这是她的“喜欢”,为什么要让喜欢的人也晓得呢。邢若岚想把她安排在想让她相处的同学的旁边之前,沈朝雨自己先向她交了让人满意的答卷。或许其实她也不那么需要有朋友,有时候周围被人包裹,她却想要推开一切,独来独往。筒子楼里弥漫着从左邻右舍跑出来窜在一起的晚饭的味道,沈朝雨掏出了钥匙。楼道左边的门里摔碗筷的声音清晰,杨驰他爸又回来了。一个楼层的老太太在她旁边藏宝贝似的嘀嘀咕咕,杨驰小时候啊,他家养过猫,他爸喝了酒一脚踹过去,猫直接被踢断了腿。邢若岚不会跟她谈及这些,这里没有多少人真实喜欢她,她也从来没想过融入这里。她的世界多么小,只有从前跟她们俩。和妈妈的相处一直是平静的,第一次跟她的争执,是在她在看她的日记。她以前还会觉得,一个人爱她怎么也强迫她,想要保护她也控制她。看起来最强势的人,却那么缺乏安全感。她小时候,在语文书角落写过一个故事,考了第一,被买了大大的生日蛋糕的小女孩说,可是妈妈,我不一定非要第一,我也不想对这个老师温柔礼貌,为什么人非要坚韧不拔呢?我摔跤的时候,真的忍不住哭。邢若岚说,这种想法是不对的。然后,她写小故事就小心翼翼地写,写在另外一个藏起来的本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