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起全部的勇气迈出了这么一步之后,发生这样的事。指尖冻得发麻,又是松津市快要开春的冬天。性情温顺的贺春景憎恨这个季节。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名字简直是拉满了嘲讽的一句咒语。冬天过去一切都不会变好,他是荒芜的田野,是一片死地,是赘余的空虚,这种春景究竟有什么值得庆贺的!然后他松开了手,仓皇理了理被树皮刮出道道黑印子的羽绒外套:“我好了,走吧。”圣慈学校门前被堵得水泄不通。陈藩看着连排堵在校门口的消防车,意识到事情可能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喊话沟通-沟通无果-直接狙击那么简单。“警察办案封锁现场!闲杂人等立刻离开!”有人发现漂移停车的帕美,于是举着警用扩音器朝刚下车的两人走过来。两人报了王娜的名字,在对讲机里确认过身份之后才被放行。“怎么回事,消防怎么也来了?”陈藩二人跟着外围值守的警察一路找到王娜,劈头就问。在红蓝交替的警灯映照下,王娜的脸色是显而易见的难看:“刚通知的,教学楼里面情况有点复杂。”她遥遥指着立在夜色里的六层漂亮小楼,那是松山书院改名圣慈学校的时候,拿着各路人马的慈善捐款重修的。里面有几道手电灯光正胡乱摇晃,似是在搜索。“还记得刚才我说的,有一伙李端行的拥趸突然冒出来了吗?”“还没处理掉?!”陈藩简直不敢置信,“十个人,还没处理掉?有这种武装实力,还敢跟警察公开叫板,他找的什么组织?找的都他妈亡命之徒恐怖分子是吗!”“恰恰相反,我们对上了手无寸铁的一群普通人,”王娜声音沉下去,咬字时带了隐隐的恨,“是一群家长,还有之前说的那种,嗑药的孩子。”陈藩脑子里劈开一个炸雷,他一瞬间脊椎僵硬:“家长?”“对,因为案件涉密,圣慈沼气池藏尸的事情并没有对外界公布,这些家长压根不相信圣慈学校会做那些事。况且,他们都是以前松山书院的……所谓受益人,对李端行和赵博涛死心塌地,被有心人稍微一煽动,就自发组织起来对抗警方了。”“操……”陈藩拳头捏得咯吱响,一群乌合之众。“以及,有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假装偷溜进来放鞭炮,骗值班的同事放松了警惕,两人各挨了几刀,现在生死未卜。”王娜指着三楼走廊的位置,“抵抗者现在在那个位置,我们组织了一队警犬上去。”“用狗?催泪瓦斯能不能用吗?”陈藩想起门口那一队消防车,忽然心里出现了更坏的猜想,“他们手里有什么?”“催泪瓦斯需要点火,而且投掷时可能擦出火星。这群傻逼把食堂所有天然气罐都挪到教学楼去了,连他妈的料酒和菜籽油都没放过,现在楼里全是瓦斯和易燃物。”王娜顿了顿,手指在虚空里大致画了个范围,把大半个教学楼都圈了起来。“我们预估了一下,如果引发燃爆,大概会是这个场面。”“你再说一次?”
陈藩眼神一瞬间变得像把白刃,冲着王娜一点不容情地剜过去。“抱歉。”王娜眼神闪了闪,越过他,重新看向沉默伫立的教学楼。“王娜,之前发生过的事,你我心里都有数。今天我之所以能站在这,能把贺春景一起带到这个现场,是因为我相信人民警察,以及对你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信任。”陈藩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被气笑了,“现在我发现你他妈真是不靠谱到没边儿了。”随后他牵起贺春景的一只手,冷脸道:“警察办案封锁现场,我们闲杂人等,就不在这添乱了。”“等等!”“等个屁!”陈藩头也不回地骂,“你他妈有什么立场喊我等一下,你知不知道你的职责是他妈的保卫人民生命财产安全而不是让人民跟你一起发疯发癫啊警察同志?!”贺春景被他扯得一个踉跄,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执拗地停下脚步。陈藩火了,倾身自上而下靠近了贺春景那张灯影里忽明忽暗的脸:“你跟着她发疯是不是?贺春景,别逼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你扛回去。我管他什么狗屁人质狗屁团伙,换成是我我亲手往里扔炸弹,他们全都给我死,死得干干净净算是造福人民。”“那花名册呢?”王娜在他身后忽然出声,“更深处作恶的人,逃过这一劫,就能继续顶着人皮做不是人的事,陈藩。”“那你他妈的能保证今天我们两个,我们家贺春景,我们家什么苦都吃透了吃过了还得为你们内部失职造成重大后果擦屁股的贺老师,你能保证他毫发无损的跟我回家吗?!”陈藩猛转过身咆哮,脖子上的青筋都怒得爆出来。“我不能保证,我也知道这事足够让我丢掉这个职务一万次。”王娜说。“如果在演播厅收网之前,我不会拦着你们离开,甚至我同意你说的,我作为一名警察,应该为把你们卷进危险而感到耻辱。”这女人开口声音很稳,很坦然。或许是因为她的目标从来都更明确,也没有什么能够干扰她达成目的的情感因素,毕竟再没有什么东西是比死仇更加深刻强烈的。“但事情发展到现在,我不可能停下。你们可以觉得我冷血,觉得我自私,觉得我是一个渎职的警察或者卑鄙的人。抛却那些东西不说,我现在以个人的身份跟你对话,陈藩,我以露露的老朋友、以陈鲜的老朋友、以松山书院间接受害者的身份,请求你们帮助我。”陈藩胸腔剧烈起伏着,然而站在这个角度上,他不得不把对方的话听完。贺春景目光虚无地看向前面,似是在听这女人的话,又像没有必要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王娜的声音里逐渐透出泄闸似的憎恨,浓郁厚重,让周遭内的空气都变得更加凝滞。“我恨他的程度不亚于你们任何一个人。倘若今天让我看着他就这么逃了,或者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那我一定会一辈子唾弃自己此时的伪善和懦弱,但我想他死,想他背后的那些人都死,甚至比死更难受。”背后有两道车光打过来,映着王娜冻得通红的脸,像沁了血的大理石雕。他们忽然意识到构成王娜身份的一切,或许都是被她利用来复仇的工具。“最好在今天,我希望李端行去死,在这目的达成之后,随便你们恨我。”王娜忽然笑了,“但我必须把他想要的人留在这,早知道你会护他,所以我还叫了其他人来。”一辆黑色大g停在众人身后,夜行灯熄灭,关门声震耳如同枪响。陈鲜踏碎一地夜色走过来,墨色外套融在冷风里,她唇色很淡,整个人泛着一股恨极而生的苍白。“娜娜,”她冲王娜点了点头,淡淡笑道,“好久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