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妇人穿着麻布织成的短衫,利落干练,装扮朴素,发髻挽在脑后,发间插着一支银簪,面对陌玉绯的注视,也不曾怯场,手中的碗依旧很稳,一滴汤未洒,她从食盒中拿出糕点,伸到陌玉绯面前。
“要尝尝么?”
妇人笑着,和煦温暖,吹散了初春的雪,没有初见时的惶恐不安,亦没有第二次见面,望着手镯时,由内而外散发的忧伤。
她看起来,似乎放下了很多往事,格外的轻松。陌玉绯似乎可以透过她,看到几年前那个宫人该是何种风采,她本该是个奇女子。
陌玉绯将视线落在她身后怯生生的小孩子身上,走上前坐下。她拿起糕点,却没有吃,而是递给慕瑾。
闵促从后堂出来,他换了衣裳,不同于往日的黑色,而是青色布衫,朴素无华,和苏娘子相衬相映,他沉默坐下,吃着馄饨不说话,目光偶尔落在苏娘子身上,悄然柔和。
“几岁了?”陌玉绯试图和小童交流,却发现他始终呆愣,只坐在那里扣手。
小小的手,指尖通红,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依旧安静地掐着。陌玉绯握住小孩手腕,与他对视,不一会儿小孩子眼睛里蓄满眼泪,看上去像是被欺负了。
陌玉绯还没说什么,小孩便被苏娘子抱了起来塞进怀中。
苏娘子笑得温柔,灵动的眼里盛满光彩,美得不可方物:“你瞧,小风长得多像大人啊!快叫干娘。”
小风泪眼婆娑:“干娘。”
奶声奶气,声音颤抖,却并不妨碍可爱,陌玉绯没忍住捏住他一侧脸颊,软软的,滑滑的,手感极好,她应道:“嗯。”
慕瑾微微惊讶,像是没想到她会答应苏娘子的请求。细想来,似乎这样的结果也在意料之中。
张庄参与了那场谋杀,多年后受害者复仇,他面对过往良心不安,帮苏娘子隐瞒罪证,主动被衙差抓住,又拒不认罪,迷惑官差,等到陌玉绯调查深入,临时反悔担忧起儿子的安危,故弄玄虚引导她调查起当年的其他同伙。
案件渐渐清晰,若是苏娘子,闵促,张庄都认罪认罚,被捕入狱,这小童便孤苦无依。像陌玉绯这样的“活菩萨”,又怎么会拒绝,慕瑾心中嗤笑,面上不显,他揪住小孩另一边脸颊,弯腰前俯:“叫干爹。”
陌玉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小童看了眼苏娘子,见她点头,才弱弱改口:“干爹。”
愉快的用餐过后,苏娘子收拾碗碟,她牵着小风迈过门槛,临走之际回望,面上的惊讶之色难掩,她看向陌玉绯,笑道:“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馄饨铺过几日会很忙。”
陌玉绯本想去问闵促,他说苏娘子不知情,她不信,但她愿意信守承诺,在找到罪证前不去打扰。不过既然是对方主动的话,也不算她违约。
“李老头当真是里正杀的吗?”
苏娘子轻笑:“不是哦,是我杀的,还有他那醉鬼朋友。”说到这里,她靠在门框边,似乎脱力,不一会儿眼里蓄满泪水。
她至今都无法忘记那一天,她从井中捞起尸体,她擦去恋人身上的污泥,她披着红绸,一步一脚印,扶着他,拜堂,成亲,礼成,躺在那的人却再也不会醒来。
所以他们该死,所有参与的人都该早早地去阴曹地府,她有什么错。
那里正,不是参与者,但他知情,却为了村子选择瞒而不报,苏娘子苦求多日,换来的只是他销毁罪证,逐她出村。
如今年纪大了,觉得对不住她,替她顶罪,多么可笑啊,谁稀罕。苏娘子捂着肚子,泪水落到地上。
闵促上前将她拉进怀中。
“那许巍呢?他也是恶人吗。”
书生许巍游学到了张家村,替村民晾晒作物,借住木屋期间,夜闻古井哭鸣,求助村民。那些人对古井里的声音,心知肚明,因害怕罪行败露,将他推入井中,想要如法炮制,杀了他,对外则言书生已离去。
但许巍并没有被溺死,陌玉绯轻声道:“天亮前,你救了他。”
书生向来是一根筋的东西,经此事不仅没有望而却步,反而暗中多次来调查,或许在某一次调查的过程中,正巧碰上了闵苏二人杀人或者搬“尸”,菩萨心的书生也许会劝说两人从善。
那一日,闵促将其约到同福客栈,一刀毙命,剜去耳朵,警告其他人。
“你是如何确定是他杀的。”
会使刀的人很多,陌玉绯也不能确定人是不是苏娘子杀人,随后嫁祸。整个案件里明面的凶手就只有这两个人,而闵促耳朵旁的血,让她产生了荒诞的想法,也因此联想。
陌玉绯:“冤冤相报,你们其实和当初那些人没区别,所以他的耳朵也被复仇的人割了。”
苏娘子闻言,看向闵促伤口,手指有些发颤:“陌状师,好本事。”
“为何当年没能碰到你。”她痛苦不能自抑,“你这么爱打抱不平,当初又在哪里?”
陌玉绯反驳无力,她牵着慕瑾衣袖离开,经过两人身旁时,她道:“我会找到罪证。”
“每一个有罪之人,都会得到他应受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