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深夜谈话过后的第二日午后,云棠才终于从漫长的睡眠中醒来。
温暖的寝阁内,被层层遮挡后的些微阳光朦胧投在他慢慢扇动的睫毛上,小猫大人舒服地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盯住屏风后隐隐绰绰的那个身影——是老童。他对这个人选丝毫不感到意外,鉴于从清早醒来就开始投身于政务的皇帝每一次都是叫这位云棠最熟悉和信任的总管内监过来看守。
随着他醒来的时间越长,小猫大人的思维已经越来越清醒了。他只是还懒洋洋地不愿意起床,也不想开口说话——云棠往床榻里侧翻了个身,冲床壁慢吞吞舒张他细白的手。
这么一丁点动静就已经引起了老掌笔的注意,不过就像床上的人很习惯这位内官的照料一样,溺爱他的老太监站在屏风边上也并不出声打扰,只是极其纵容地看着透过床幔的隐约细影正制造着一些软绵绵的动静。
云棠把卷起来的上半张被子搂在怀里,下半张被子却用腿骑住。不管是睡着还是醒来时,他在床榻上的姿态通常都显得很霸道。只是当这种霸道出现在一只小猫、或者龙床上这样一个美人身上时,这样的特性就显得更加可爱了——起码黎南洲每次在清早离开时都忍不住站在床边反复地去吻一些掌心、微微起伏的肚皮和柔嫩的额头。
这种温情四溢的打扰在小猫大人不那么深层的睡眠当中也留下了一点记忆。而当时他总是会觉得很烦,所以有时云棠会揍黎南洲、有时会非常伤心非常委屈地哼哼两声,不过当他独自在午后醒来,一个人在睡眠舒适的余韵中迎来精力和记忆的苏醒,每一个告别吻的记忆又会让小猫大人感觉到愉悦了。
“老童……”床上的小祖宗翻滚了半天,才终于肯开口。
他像撒娇一样叫着老侍人的名字——也或许他就是在撒娇。
掌笔太监有时也能意识到,他心爱的小祥瑞似乎无比适应被人照料、又极其擅长让照料他的人感觉到心软,当然这位内官永远不会想到这其中的真正缘故。
毕竟连云棠自己都忘了他在更遥远的时空里是怎样一手折磨出一个「最溺爱艺人」的明星团队的,老童只能把自己心里沸腾的慈爱归因于祥瑞讨人喜欢的天赋——
反正老太监已经立刻端出他那种予取予求的语气:
“祥瑞醒了,”童鹤衣在短短数月的时间里竟习惯了微笑:“祥瑞想要什么?”
“我要起来了,我要穿戴梳洗。”云棠虽然这么说,但是他不动,他的讲话声也拉着长调,听起来慢慢悠悠。
于是掌笔太监很娴熟地把床幔一道道牵起,让窗帘透进来的阳光更清晰地落到了云棠身上。而床上的人被日光一晒,就好像受到刺激一样刺溜一下钻进被子里。
不过下一秒,这小宝贝又「腾」地头顶锦被从榻上坐起来了。云棠身上只穿着一件被他滚得歪歪扭扭的雪白里衣,当他的脸让被子乱七八糟盖住后,过于纤细的身形叫他看起来更加幼稚年少。
云棠的人形从来都是多种矛盾气质的混合体,在不同人眼里,他其实常常是不同的模样。
譬如卫今扶,他所见到的人形状态其实是云棠很难得的冷酷又锋利的时候;而秦抒那帮人在临华殿那一夜看到的更像是一个初降人间、游戏水火、正邪难辨的神灵;至于黎南洲,他自然能领略到一些独有的时刻,充满难言的诱惑和举世无二的风情——不过在童掌笔眼里,云棠就总是带着一种年幼的娇惯稚气,又有青年的蓬勃活泼,简直让像他这种上了年纪的人被精准击中。
童鹤衣已经好几日没见过祥瑞这么精神的模样了,他感觉到无比欣慰,而祥瑞这种欢实又有活力的姿态无疑说明他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心情也很晴朗。
老宦侍以一种只有在云棠身边能感觉到的放松又上前一步,把小猫大人头顶着的被子摘下来,又任这个小乖乖扶着他的手臂蹭到床边,两只光着的脚踩在床沿的厚绒面上。
在掌笔太监轻咳一声后,阿亚和小桃便带着两个二等宫女推门进来了,她们很快就将所有洗漱用具摆放在妥帖的位置,而表面上基本恢复了正常——虽然手指还在微微发抖的小桃缓步过来帮着云棠穿起了衣裳。
“小桃,”披着头发的云棠对着小姑娘笑了一下。现在他比她高了——“这个我会弄。黎……他教过我了。”小猫大人倒是完全不在意自己被小桃照顾——这种很多人围着他一个人摆弄的场景,对云棠来说似乎也是很自然的。
随着一些不知真假的碎片开始在偶尔的深梦里闪光,云棠似乎还曾在意识朦胧的时刻回想起某些画面:十数个人围着他在一间乱糟糟的屋子里跑来跑去,他们摆弄着他的脸,摆弄着他的头发,考究他袖角领口的每一处细节,还有穿着高跟鞋的姑娘——还是男士?正对着手机……尖刻地骂着什么。
那是在抱怨什么人没有将一杯浓缩蔬果汁准备好。
云棠能够很轻易地理解他在浮光掠影的片段所见到的一切不为当前时代所有的东西,比如说手机、定型喷雾、超季高定。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更一步的——比如说那些人的脸、他们的声音、身份,还有这一切背后的含义。
——似乎他也无意深究。
所以此时的小猫大人更像是要显摆一下,才自己把衣带要回来鼓捣,他一边对付这些总是在跟他作对的昂贵布料,一边饶有兴致地跟小桃搭话:“怎么感觉有好几天没有见到你们了。”除了对待黎南洲以外,云棠对宫城里的人总是更友善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