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松倏然笑出了声,躬下了腰,双手撑着双膝,浑身都在发颤。
“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君子不是最为看重尊卑吗?我体内流着卑贱奴婢的血,你们高高在上戳着我的脊背指指点点,将我同母亲视作耻辱。”
“可现在呢?是我这个卑贱肮脏的小人,要接管整个沈家,以沈家家主的身份,给这个世代名门的显贵府宅添上最为厚重的一笔,你如今是不是在想我这样的人接管沈家是玷污了家族门楣?你的心里是不是特别恶心?你是不是既无力又不甘心?”
沈观涯捏着书卷的手指微屈,眉间略过一丝不耐和厌烦。
“卑贱之体就是卑贱之体,无论你爬到多高的位置,无论这上天对你有多眷顾,百姓依然会想到你那身份低贱的母亲,依旧会从内心里觉得你是个卑贱之躯。”
“你高傲的脊梁挺得再直,也只是故作逞强,你现在这般炫耀,只是为了遮掩你心中的恐慌罢了。”
“我如今沦落至此,没有什么好与你说的,沈家落在你的手里,悉听尊便。”
“但沈宜松你记住,你姓沈,与这沈家同脉相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若还有分辨是非的能力,你就得替我替你祖父保全整个沈家。”
“我的孩子,你又有得选吗?”
沈观涯不愧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一语中的,直白地捅到了沈宜松内心的最痛之处。
他沈宜松就算再厌恶,始终也是沈家的人,骨子里流着沈家的血。
若不靠沈家的势力翻身,他就是个逃窜天涯的亡命徒。
但若是他接掌了沈家,那他就不得不与沈家深深牵连在一起。
沈观涯说得对极了,沈家的荣辱就是沈宜松的荣辱,二者没有任何区别。
“沈宜松,你有得选的话,又何必来我面前虚张声势呢?”
“有人要你在穷途末路下,接下这甜腻发臭的糕饼,不吃就会饿死,囫囵地吞下,又引得你恶心地想吐,左右都是受到桎梏,可你偏偏又没有选择的权利。”
“你这一生都不过是受人摆布的命,从头至尾都求不到哪怕片刻的自我,实在是可笑至极。”
沈观涯不再多言,自始至终都没有分给他一眼,似是在避开一个令他反胃的丑恶东西。
看不到沈宜松垂下的眼神,布满了狠厉和刺骨的凉薄。
祁颂已经失踪多日了,这件事在祝烬意料之中。
尚宇则在宫中修养得很好,只是祝烬不让他贸然出宫,说外面都是打着“清君侧”名号的武将蓄势待发,意欲取他头颅的人数不胜数。
尚宇则冷笑一声,“若是害怕,微臣这么些年脑袋早就不在脖子上顶着了,恐怕早就被人割下悬在天都的城楼上供人唾骂晒成了枯骨。”
“舅舅……”
祝烬听到尚宇则如此轻贱自己,难受得紧,宛若一双利爪揪紧了心脏。
“您这次大张旗鼓地逼宫,就是为了揽下罪名,您又是这样打算的。”
尚宇则的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微臣自是以陛下为天,陛下原是个励精图治的贤君,只是受了奸人的蛊惑,才迷失了心智,但现在悔过还不算晚,待微臣为您扫清了一切奸佞,陛下便可坐享一世太平。”
“这些奸佞,也包括您自己吗?”
尚宇则神色平静,顿了片刻,沉静地开口道:“自然。”
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皇帝倏然笑了,昳丽面容泫然绽放一株绝世妖艳的红莲,眉间簇着星星之火。
“朕明白了。”
哪里有什么迷途知返。
在雾里行走了太远。
早就看不清回程路在何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