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牧川皱眉问道,“拿回属于你的一切?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师政只是哼了两声,没再言语,挟持着李道宗走到刑部公廨大门,忽地拍出一掌,将李道宗打飞,自己转身遁逃而去。
刑部众人立马上前查探李道宗的情况,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张牧川本想前去追击,又怕把高阳独自留在此处,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只好作罢,侧脸看向大理寺的何寺正,问道:“老何,你怎么想着把公主殿下带过来?”
这何寺正一边擦着额头的冷汗,一边解释说,“当初你飞鸽传书让我调查白面书生的根脚,我不是给你寄了本贞观律吗……”
“我知道,那贞观律里夹着张蕴古案的卷宗,我详细看过了,但始终没想透。”
“呃……别胡说,什么卷宗,私自将卷宗交由他人借阅是重罪,这儿这么多人看着呢,你不要胡乱攀诬!只是这贞观律里注解中确实提及了张蕴古,你由此启发,可与我无关!说起这张蕴古案,当初那李好德就是关押在刑部大牢,也是刑部的人向权万纪告密,将其引到大牢之中,今日我见你与那张师政傻乎乎往这边闯,当即觉得有些不对劲,害怕你落入别人的算计,所以才动用了大理寺撒在外面的全部耳目,把公主殿下拉了过来。”
他语速飞快,且尽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被刑部众人听见了,随即招来无数愤恨的目光。
张牧川咳了两声,急忙转移话题,“这张师政是何来路,怎么与我相貌、声音一样?刚才他说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又是什么意思?”
何寺正眼神古怪地看他一眼,大有深意地掸了掸自己的官袍,“你不知道?莫非你阿耶死前什么都没跟你说?”
张牧川双手一摊,苦笑道,“当初我回到长安时,他身子都凉透了,只留封书信,叫我到大理寺任职,说是一切都安排好了……”
讲到此处,他忽然呆住了,脑中回溯了一番自石头大寨到长安整个旅程的经历,当即补全了先前猜想真相的缺角,瞬时醍醐灌顶:“父子,声名,顶替,还有安祺的妆容技巧……莫非我阿耶在我参军之时,找了个西贝货,刻意训练,不断雕琢,模仿我的面目、声音,帮我谋得大理寺司狱的职位?可这西贝货为何要杀害杨府一家,其时我与喜妹他们并不相熟,只是偶尔过去帮忙算账罢了!”
何寺正微微一笑,并不回应,只从衣袖里摸出一卷文书,随手扔在地上,而后故作焦急地摸索全身,缓步朝门外走去:“哎呀!我明明记得我把大理寺武德九年到贞观五年的调查卷宗带了过来,怎么不见了呢?那里面可是记载了一些有关李好德、张蕴古、杨府惨案之间的因果关联,切莫让歹人捡了去,那可就糟糕了!我得赶紧找一找,事关重大啊……”
张牧川目送何寺正离开,快速捡起卷宗,细细瞧了起来。
陪在旁边的高阳偷瞄了一会儿,发现上面大多都是些数字,实在看不明白,遂扯了扯张牧川的袖子,“哎哎,这些阴谋恩怨什么的先放一放,我给你看个价值两百万贯的惊喜!”
张牧川此刻正全神贯注磨算那些数字,想要从中找出昔年杨府冤案的真相头绪,没有心思关注高阳这败家小娘子花费两百万贯到底买了个什么破烂玩意儿。
他敷衍地哦了一声,说财不露白,别在这刑部显眼,待会儿回去了再慢慢展示,随后便走向江夏王李道宗,虚情假意地关切了一番,恳求对方回答自己几个问题。
李道宗横眉冷眼,心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也敢向我询问,正要严厉拒绝,一抬眼,却瞥见高阳那冰寒的双眸,只得轻咳一声,与张牧川来到一间无人的书房之内,端了杯热茶,呷了一口,一边吐着茶叶,一边淡淡地问道,“你想从我这儿打听什么呢?”
张牧川为免连累高阳,遂让其去门口等着,而后低头看了眼大理寺的卷宗,说道,“贞观元年,您当时迁任大理卿,必定知道一些杨府案子的细节……比如,武德九年,杨府在河内采买了一大批铁釜、铜鼎、木材之类的东西,原本应当上缴关市税银两千八百七十五贯,但实际缴纳却只有两百一十七贯,两者相差甚巨,这其中有何隐情?”
李道宗呵呵一笑,放下茶碗,斜眼道,“你要是询问别的,我可能不太清楚,但这银钱方面,我倒还真比其他人知道的多一丢丢,毕竟当时清理杨府家财的人正是本王……其实,我当时也注意到了这一笔账目,还特地找比部司争论过,但他们那边只说杨府的赋税没有问题,是符合规矩的。我以为比部司的官员贪墨了,所以又深挖了一点,最后查到原来做这笔买卖的人并非杨家,他们不过是跑腿的罢了,真正缴纳关市税银之人乃是赵郡李氏某个偏房纨绔。”
“赵郡李氏?”张牧川忽地想起那得了失心疯的李好德曾言皇族并非出自陇西李氏,而是赵郡李氏旁支,还大骂圣人为了拔高自家门槛,连祖宗都不认了。
李道宗见他面色怪异,忙说道,“你别听信坊间传闻,那都是污蔑!我们皇族何须拔高门槛,确是出自陇西李氏,不信的话,你去翻一翻那氏族志……”
张牧川瘪了瘪嘴,心道氏族志本就是圣人命人编撰出来恶心世家大族的,早先可不是皇族排在第一等。
但他有求于人,自然不能当面戳破,勉强地挤出一张谄媚的笑脸:“是是是,那些个什么崔氏都是破落户,哪能与皇族相比,皇家血脉高贵,往上可追溯至道家始祖老子李耳,乃是骑牛西去的仙人,谁能比得了!”
这话正挠到李道宗的痒处,他捋了捋胡须,一脸得意地说道,“哎哎!那些都是虚的,陇西有句俗谚,打铁还要自身硬!”
“王爷您就够硬,马上又要被圣人委以重任了,在下先行恭贺!”张牧川竖了个大拇指,眨着眼睛说道,“王爷,在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那赵郡李氏纨绔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李肃,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富商子弟,住在朱雀街旁边的安业坊,逢人就吹嘘自己是李棨之后,子孙必定有王佐之才,简直可笑!”李道宗随口说了一句,又呷了口茶水,“啧,茶水有点凉了,你还要问什么,抓紧点儿,我还有一堆公务要处理呢!”
说着,他抓起了一本已经复核过的文书,颠倒着查阅起来。
张牧川明白这是在下逐客令了,随即摇了摇头,抱手道谢一声,退了出去。
待到张牧川离开后,李道宗收了文书,噔噔噔跑到刑部公廨后面的某间书房内,躬身俯首道,“陛下,臣已经把该说的都告诉张牧川了!”
圣人李世民今日只穿了件深蓝布袍,手捧一本传奇,仿佛坊间闲散老翁般,抬眼瞟了李道宗一下,不轻不重地噢了一声,转头看向站在身边的鄂国公尉迟恭和中书舍人马周,“你俩站远一点,都把光挡住了,让朕怎么看书!”
马周躬身退了两步,但尉迟恭却是依旧不动如山,吹了吹胡子道,“陛下,这些个传奇都是读书人瞎编的,您瞧这些个无稽之谈干什么,看得俺瞌睡都来了,不如翻两页仕女图解提提神……还有,臣要护卫您的周全,必须时时刻刻贴身守候,离得远了,万一被贼子钻了空子可就不妙,您瞧先前外面打得多热闹啊!”
李世民白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传奇,叹道,“朕只是想看看这张牧川给自己个儿编了个怎样的故事而已,并非沉迷坊间传奇。对了,道宗,你方才可看清楚了,那真是仙人张果的坐骑?”
李道宗点点头,语气笃定:“绝无虚假,与传说一致,那白驴耳朵后面刻着张果二字,又极为灵性,负责将其拉来的官吏还验证了这白驴的奔跑速度,竟比云中马还要迅猛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