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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第1页)

张牧川拽着崔抗走到一棵石榴树下,面色肃然道,“我被胡姬诬告那案子……你应该都摸清楚了吧?”

崔抗一点头,“摸得差不多,那胡姬姓安名娜,本是突厥人,隋大业十一年便跟随其母安宁来了洛阳,根底清白,是洛阳有名的乐户,按道理讲,她应该与你没有半点瓜葛才是……”

旁边的高阳心思玲珑,忽然插了一句,“突厥人?会不会是跟僰道县那什么麻里衮、霍尔多之流有关?夫君破坏了他们的谋反大计,而今这些人的亲友伺机报复,想要借大唐律法之刀砍了夫君的脑袋!”

崔抗摇了摇头,“我当初也是这般想的,所以特意找朋友去跟关内道的突厥人问了一圈……这母女二人并非属于阿史那家族,而是丁零人阿史德氏。”

张牧川听到此处,想起那个在南市大肆采买乳香的胡姬也是阿史德氏,感觉自己隐隐约约之间将要抓住什么关键点了,他立马在脑中搜出关于阿史德氏的各类记录。

突厥人最初便是塞种人和丁零人混血,父系的塞种人是阿史那部落,母系的丁零人为阿史德氏,他们本都生活在北海以西,后来流转迁徙,定居于金山一带,称号突厥。

随着突厥的扩张,许多铁勒部落加入了进来,阿史那家族便从起初的白种人变为了黄种人。

贞观四年,圣人举兵灭东突厥,仇视阿史那家族的铁勒部落趁机建立了薛延陀,而原本就没什么存在感的阿史德氏则四处迁徙,有的投奔大唐,有的则前往西突厥或者周边的波斯、天竺、吐火罗、龟兹、高昌等地。

失落峡里那个为他牺牲的娑陀便是在贞观四年离开草原,来到了大唐境内。只是娑陀的运气不太好,本想宣传波斯祆教,却被人骗上楼船,当作昆仑奴关了起来。

想到那个奋不顾身帮他闯出一条生路的可怜人,想到那匹倒在岸边的老马,张牧川心里就难过得紧,他轻轻叹了口气,“恩怨这种事不好讲,有些时候可能就因为一个擦肩而过,也可能因为一个眼神,你莫名其妙就会得罪一个人……同样的,也会因为一句话,一个无意识的举动,就能获得一个人的友谊。崔啊,你应该不急着上任吧,能不能再帮我查点东西?”

崔抗洒然笑道,“不急不急,祁阳又不远,那儿也算是个富庶之地,平日没什么大事,我这祁阳令只是买来……捐来玩玩的,早去晚去都无所谓。你要我帮你查什么,趁着今夜宴会人多,我正好帮你问问!”

张牧川将那大肆采买乳香的胡姬名字说了一遍,想了想,补充道,“顺带查一查这安祺、安娜、安宁三人的关系,还有这安祺在长安时跟什么人交往密切,住在什么地方。”

崔抗认真记下,拍着胸脯保证今夜就打听清楚,而后拉着张牧川和高阳走到内院头前那一桌落座,畅快地共饮了几爵。

就在三人有些醺醺然之际,一个洪亮的笑声在内院炸响:

“崔兄,恭喜恭喜啊!我家里有点小事要处理,因而来迟,万莫怪罪!来,来,来,我先自罚三爵!”

张牧川和高阳闻声转头,只见一个仪表不俗、额头宽阔的青年书生乘坐花椅而来,此人头戴青玉冠,肩批雪白鹅氅,四周围着几名妆扮清凉的美姬,一手握着盏金边夜光杯,一手拎着瓶白玉酒壶。

那几名美姬一边跟着花椅前行,一边从竹篮里抓出些许牡丹花瓣,只要瞧见青年书生仰头痛饮,便立马将手中牡丹花瓣奋力一扬。

霎时,花雨纷纷而下,蔚为壮观。

崔抗看着那些纷飞的牡丹花瓣,微微皱了皱眉,冷哼一声,命人取来八个扫帚,分别交给那八名撒花的美姬,面无表情说了一句,“撒完了自己扫干净!”

张牧川见他这般不客气,忙问来人是谁。

崔抗轻声解释几句,说这人叫王文诺,住在他家隔壁,是五姓七望之中太原王氏的分支,与王通、王绩沾点亲戚,祖上是司马昭之婿王济,因为王济与王绩同音,所以这人时常诋毁东皋子,非常讨厌。

高阳听着这名字耳熟,细细一想,立马伸手挡住自己的脸,低声对张牧川说道,“这家伙是有名的烟柳巷花花公子,与那耶宝男房遗爱关系很好,不知道认不认得我……安全起见,咱还是尽早离开吧!”

张牧川正要回应,却被崔抗拉了起来,懵懂地转头看去。

崔抗对他眨了眨眼睛,而后一指王文诺:“这是隔壁老王,虽然我们都不是洛阳本地人,但每年也会在这边做几天邻居……你与东皋子是朋友,他是王绩的亲戚,按辈分来算,他该叫你一声叔父,可你俩都与我相熟,咱就各论各的,还是平辈相交吧!”

张牧川面皮一僵,知道崔抗说这话就是想拱火,估摸着王文诺平日干了许多类似在他宅邸乱撒花瓣的讨嫌事情,所以才会让崔抗这等八面玲珑的人物都懒得维护表面和谐。

果然,王文诺在得知张牧川是王绩好友之后,脸色陡地一变,轻轻哼了哼,“这王无功还真是个没品的,竟与不良人此类不入流的腌臜为伍,简直可笑!”

张牧川还没什么反应,高阳首先不乐意了:“不良人怎么了?不良人缉凶捉贼,保卫城中百姓免于歹人残害,维持街道治安,比你一个只会吃花酒的纨绔强太多了!”

王文诺眉毛一横,他并未认出高阳是谁,只想着今夜要让张牧川出丑,斜瞥着高阳问道,“你又是哪儿冒出的野狗?身为女子,居然敢与大丈夫同桌会食,你阿耶阿娘没教过你规矩吗?”

高阳因为自己身世的缘故,向来讨厌野狗、野种这类字眼,再加上这王文诺又是房遗爱的朋友,恨屋及乌,她当即将酒爵重重放在桌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冷冷道,“你这臭王八说谁是野狗?”

张牧川见状急忙上前劝道,“哎……哎,夫人不必气恼,这恶犬咬你一口,你总不能再咬回去,看在崔兄的面儿上,咱不与他计较!”

高阳一脸冰霜地拍开张牧川的手,寒声道,“怎么就不能咬回去了?凭什么要自认倒霉,就因为都知道他讨厌,就因为都知道他是疯狗,所以便要格外宽容?抱歉,我不认同!别管他是人是狗,谁要惹了我,就别想轻飘飘地揭过,我这人就是如此,别人敬我一尺,我敬他一丈,别人不讲礼貌,我也就蛮不讲理!”

说着,她端起酒爵,突地泼向王文诺,浇得对方一身狼狈。

王文诺勃然大怒,抬手就要回敬高阳一巴掌。

崔抗速即挡了下来,微微笑着说道,“老王,这儿可是我家里,别乱动手,她是受我邀请坐在这里会食的,你刚才那话莫非是在说我不懂规矩?歇歇火,都是朋友嘛!我这弟妹啊,平时被我兄弟宠上天了,就没做过什么重活儿,刚才是想敬你一爵酒,只是没端稳当而已。来,来,大家都坐下说话,总这么站着不好看呐!”

他将王文诺按了下去,又偷偷对张牧川使了个眼色。

张牧川也拉着高阳坐下,轻声劝了几句,又是夹菜,又是捏肩,这才使得高阳的脸色稍稍和缓。

那王文诺草草收拾了一番,装出一副似乎不会继续为难张牧川的样子,淡淡地说道,“崔兄,听说你不日将去祁阳之官,我特意准备了几份薄礼,待你收下之后,我也要回去收拾明日前往长安所需物资……”

崔抗依旧是不喜不怒的模样,“哎哎,来就来嘛,送礼做什么,以咱俩的交情,送不送礼都不重要的。”

王文诺没听出这话的深层含义,只以为崔抗是说以他们的交情不用送礼,随即呵呵一笑,“哎……即便是亲兄弟,到了对方府宅作客,不也得带点东西遮手,这是该有的礼数!”

说完这句,王文诺还斜瞟了张牧川和高阳一眼,言外之意非常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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