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寒,他鼻子一痒,重重地打了个喷嚏,随即缩着脖子走到烽台边缘,一边望着漆黑的远处,一边剥着荔枝。
就在这时,陈麻子居然破天荒地上来了,瞧见高十一手里刚剥好的荔枝,当即夺了过去,扔进自己口中,吧唧几下嘴巴,“嗯!还挺甜!”
高十一看了看空落落的双手,也不计较,侧脸问道,“陈大哥,你怎么今天上来了?”
陈麻子吐出果核,吸了吸鼻子,“噗……昨天听你念完我桑娘寄来的家书,我就难受得紧,这晚上怎么还睡得着啊!翻来覆去一夜,越发烦了,不如上来散散心。”
高十一面色如常地哦了一声,心中却是暗暗发笑,昨日那家书的内容其实非常平淡琐碎,但在他添油加醋地描述下,陈麻子的妻子桑娘近况凄惨,生活窘迫,每日做漂妇挣得的少许铜钱,都被村里恶霸抢了去,眼瞅着家里断了粮,孩子都快饿死了却没有半点法子,成天以泪洗面。
陈麻子当时听了这些,吵着闹着要回去,但最后还是被老赵劝了回来。
大唐捕亡律规定,凡是在驻守期间逃离的士兵,逃亡一天杖责八十,若累计三天,则罪加一等,最高可判处流放三千里。
陈麻子老家在岭南,这一来一回何止三天,等他回去了,也是为时已晚,非但帮不了妻儿,还害得自己成了罪人。
老赵这话说得很直白,陈麻子冷静下来之后,只能接受现实,但心里非常难受,一闭眼,总是看见桑娘抱着孩子痛哭的场景。
他从未怀疑过那封家书,也没有怀疑过高十一,主要是因为这种事很是寻常。
这贞观盛世,每天都有人饿死。
看着陈麻子满面忧愁的样子,高十一忽然又心生怜悯,有些愧疚起来。
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易地而处,若是有人跟他说,他的妻儿正饱受欺凌,而他又无能为力,该是何等难过啊!
他想着想着,鼻子一痒,又打了个喷嚏,顿时鼻涕和眼泪都流了出来。
高十一急忙摸出一方丝绢,将鼻涕和眼泪都擦干净,然后看着丝绢上绣的大鹅呆了片刻,这才将其收回怀中,又摸出了一撮长着青色霉菌的野果子,轻轻咬了一口。
他曾听一个郎中说起,长着青色霉菌的东西可治风寒,因而白天在野林子里摘荔枝时,顺带寻了一枚长着青霉的野果。
旁边正解下酒囊的陈麻子见状,立刻问道,“那是啥玩意儿?给我尝尝!”
高十一愣了一下,解释道,“这是烂了的野果子,治风寒的……”
“烂了你还吃?肯定味道很好,所以你才舍不得扔了对不对!”陈麻子打开酒囊,灌了一口,擦了擦嘴道,“快拿给我尝尝,别小气!”
高十一想着方才的那份愧疚,只能满脸不舍地将果子递了过去。
陈麻子接了野果,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嚼了两下,瘪着嘴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哎哎,要说酸甜可口,还得是我们岭南的果子,就拿荔枝来说,我们那儿的个头又大,颜色鲜红,口感极佳!比你们这戎州的荔枝不知好了多少倍,远近闻名!”
高十一叹道,“远近闻名有时候不是什么好事,戎州就是因为有荔枝,所以朝廷增加了荔枝煎的进贡,这儿百姓身上的税平白多了一重。”
陈麻子不以为意地砸吧一下嘴巴,“荔枝煎而已,又不是要进贡鲜荔枝,能增加多重的赋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