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宫相见的最后一次,他交代的名字已经深深刻在我的脑中,我当然记得路敬淳就在其中。
“他是太子司议郎,曾在东宫为官,写在其中顺理成章”,公主见我面露疑惑,开口解释,转而又问,“你为何单单提起他?”
我想了想,向公主敷衍道:“只是从前听皇嗣赞叹过他的才学。”
公主了然一笑,点头称赞,“姓谱学上,路敬淳算是一家独大,《姓略》和《衣冠系录》两部著述,母亲大加赞许。”
我明白过来,这方面的才学著述,的确与陛下打击门阀、重排姓氏的心愿不谋而合。
回到安宅,我将公主写就的官员名单重新誊抄,故意略去了路敬淳,搁在一旁,预备着之后到魏王府带着。
晚食时分,我坐在食案前,逆着光望见平简拄杖的身影,忙笑着招手喊道:“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迟,我都饿极了!”
平简一步一步走进屋内,晚霞罩在他的身上,愈来愈近的剪影散着金色的光边,渐渐有了压迫之感。
我适应了许久急遽的光线变化,才看清他的表情。
他的脸都藏在暗处,深邃的轮廓不见日光,像掩映在乌云密布中的层峦叠嶂,原本琥珀色的眸子,被阴影染得漆黑一团。
“平简?”我有些不安,仰头试探地问道。
他没有应我,缓缓蹲下,用一只腿支撑着全身。我抬头看去,只觉得他微微抖动的眉眼,凝着散不尽的愤怒和悲哀。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骗我?”他开口问我,嗓音低沉,夹着几丝沙哑。
我怔怔地看着他,忐忑与惊惶爬满全身,我从未见过安平简这个样子。
“你告诉我”,他的双手紧紧扣着我的手腕,眼含怒火地盯着我,“团儿,你为什么不愿意好好待在安宅?”
“你知道了什么?”我侧过脸避开他的眼睛,心绪不宁地问道。
“无忧观?没有回来过夜的几天,你告诉我你住在无忧观?”他嗤笑一声,“还有我闯进正平坊的那一夜,你是真的在公主府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
事到如今,也瞒不过去了。
“这些又是什么?”他从衣袖里抽出几张纸笺,奋力甩在我的膝上。
我低头扫过一眼,是我今日才誊抄过的官员名单。
我有些意外,脱口而出地质问他:“平简,你搜我的屋子?”
“怎么?只许你骗我,不许我查你么?”
我一下子就泄了气,心虚地回道:“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我只是有自己的思量。”
“你有自己的思量,我何时干涉过?”他的声音在发颤,满腔的怒意中夹着委屈,“可你为什么全都不告诉我?我都肯为皇嗣剖腹剜心了,你还信不过我?”
“平简”,我顿时心软,手腕仍然被他紧攥,只能抓着他的衣袍,“我不是不信你,我是怕你再冲动行事,伤着自己。”
手腕上的力道松了几分,他的身子微微晃荡,跌坐下来。
“平简”,我趁机反握住他的手,定睛与他对视着,“我在宫外近一年,才明白从前我自认有几分聪慧,不过是借着陛下的光。如今我想保护你们、保护自己,就不得不依附他人。”
“我不明白”,他的双膝岔开坐着,右手搭在右膝上,样子失魂落魄,“你住在这里,读着你喜爱的论典,有我陪着你一起晚食,这样的日子不好么?”
我哭笑不得,“从敏惨死,皇嗣下狱,你受重伤,我如何能在宫外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况且……我将剩下的半句话咽了回去……这样的日子,我也并不真心喜欢。
“可魏王府是什么地方?你怎么敢与虎谋皮?你不是说有事会求助太平公主吗?”
我微微一笑道:“去魏王府不是我的本意,却也不失为一个机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