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宅
慧苑说,贤首国师在译场与菩提流志大师共译《宝雨经》,陛下十分看重,《大乘起信论义记》就写得慢了些,我也更有时间细读相关的经论。
每日骑马往来于安宅和无忧观之间,几乎已成为我生活的全部,只有将自己一头扎进论典中,我才能暂时忘记从敏的样子。
阿暖有时陪我一同抄经,为她们四人超度祈福,半个月下来也积攒了不少,再抄下去只怕要填满安宅的书阁。
“娘子歇息片刻吧,我先把这些搁好。”安宅的婢女上前,伸手准备拾掇已抄好的经卷。
这几日我也略有留意,安宅婢女不多,可能看见的几个,皆是棕发浅瞳的胡姬。
我很是好奇,拦着她的胳膊,笑着问道:“你可是安国人?”
那胡姬粲然一笑,眉目深邃,唇色檀红,很是动人心魄。
她说话有些口音,“曾经是安国人。不过到了长安,就是长安人。来了洛阳,也就是洛阳人了。”
“府上的婢女,都是从安息来的么?与安郎君是旧相识么?”
“是,都是安国旧人”,她微微颔首,又轻轻摇头,“可我们从前不认识郎君的”。
我仍是不解,又问道:“胡姬来两京,都是当垆卖酒,或为歌舞乐伎的。你们既然不认识安平简,怎么偏偏在这里当了婢女?”
“昭武九姓的娘子都来卖酒,都当歌姬舞姬,总有卖不好、唱不好、跳不好的,我们几个便是倒霉的。”
我的日子虽也坎坷,可总归没吃过贫困之苦,听她讲完才意识到几分这其中的艰辛。
“那你们以后都在安宅了么?”又是一番好奇,忍不住追问她。
“娘子,我们到中原是讨生活的,是想过上好日子的。现在一时困顿,得郎君救助,可以后还是要想办法出人头地,挣出一份家业的。”
她说她们都是不擅酿酒、歌舞的,以后出了安宅,重新拾起这些行当,只怕更生疏困顿。
我思索几分,心中生出了一个主意,仰头对她说道:“你们年纪都还小,在这里身为侍婢,虽得了一时安稳,可日后再去坊市,免不了又是一番殊死争斗,不如另辟蹊径如何?”
她眨着晶亮的眸子,“娘子是什么意思?”
“既然你们在市坊中不能如鱼得水,便可以将心思用在别处。那些达官显贵之家,往往乐得纳胡姬为妾。胡姬中鲜有能识文断字的,安宅只有平简一人,你们平日闲时居多,若能悉心认字读书,成为两京胡姬中标新立异之人,岂不满足了那些人的虚荣显耀之心?”
“娘子说得轻巧,谁教她们读书认字呢?”阿暖停下手中的笔,也凑过来说着。
我转头笑着看向她,“自然是你和我啊。”
“我?”阿暖被我说得呆住了。
“不过是认字罢了,你还怕不能胜任?”我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她们学得快,一两年之后便要作诗,那便只得靠你了,我这诗才你晓得的,一年都憋不出半首来。”
阿暖忍俊不禁,面色有些不好意思,又伴着几丝嗔怪,“娘子近来是越发淘气了,竟像个孩子。”
那个不过及笄之年的胡姬也笑出了声,眼神里涤荡起透亮的光。
“你叫什么?”我见她很高兴,知道这认字一事,对她也是意外之喜了。
她蹲下身子,与我平视对笑,一字一句地答道:“我叫安阿罗。”
最近这些日子,平简从东宫回宅院的时辰,一天早过一天。一开始都在我离开后才回来,我便不常见到他,这几日却是晚食之前就踏进了院门。
我搁下手中的纸笔,听到了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转头看向笑嘻嘻的他,“这么早回来,三郎和五郎肯放你走么?”
“临淄王现在性子沉稳了许多,彭城王不过是爱跟着他,如今也踏实了。巴陵王原本也好静,又与寿春王常在一处,耳濡目染,更是寡言。”
他斜倚在门扇上,一只手拄着竹杖,一只手随意地搭于墙边。
我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些是三郎李隆基、五郎李隆业、四郎李隆范、大郎李成器的新封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