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戈久违地接到了向云来的联络。上周的调剂师课程,向云来和隋郁都缺席了,秦戈无法联系上两人。向云来声称自己和隋郁都病了,秦戈从他的语气里察觉到谎言的端倪,但没有揭破。他跟向云来约好了时间见面,抵达街心公园时,却看见向云来身边还跟着另一个人。秦戈认得邢天意。他的家人也在就业和教育中心工作,他曾跟邢天意打过几次照面:“小邢?”那个雨夜,邢天意看到信息之后掉头去找向云来。她把汤辰拥有第二人格的秘密告诉向云来,向云来和隋郁立刻意识到,出现在店门前的、状态不对劲的汤辰实际上已经是汤明业了。向云来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学过的课程、看过的书上也从未提到过拥有多重人格的向导会遭遇什么情况。唯一能帮助他们,而且一定愿意帮助他们的人,就是秦戈。“did。”听完他俩的叙述,秦科说,“分离性身份障碍,特征是解离性失忆和身份认同转变。这跟向导在遭遇海啸冲击后产生的解离不一样,did的解离是持续、长期但有间断的。这是一种精神障碍。有学者把解离称为‘镜子里的陌生人’,明明注视镜子,却发现镜中人自己并不认识,可能是陌生人,可能是怪物……这都是解离的表现。”向云来脑子嗡的一响。他下意识抓紧了衣角。隋郁不在这里,他愈发打起十二分精神细听。“但汤辰平时生活完全正常,没有一点儿问题。”邢天意说。秦戈解释,did的人格共存状态有四种:主人格无论任何时候都不知道副人格的存在;主人格原本知道副人格存在但后来不知道,或者正好相反;主人格和副人格之间彼此知晓,但主人格无法控制副人格;主人格和副人格之间彼此知晓,并且切换自如,甚至有沟通的方法。“据你们所说,汤辰应该是第四种情况,也就是最复杂的情况。”秦戈说,“第四种情况最特殊的地方在于,它其实意味着主人格对副人格的绝对控制。”四种不同的共存状态,全都以主人格为主导方来进行表达。汤明业是汤辰制造出来的,而且她有明确的参考物,同时自己也知道触发事件和触发时间,这说明汤辰对汤明业具有控制权。秦戈用双手举了个例子:“我手上有两个提线木偶,左边是汤辰人格,右边是汤明业人格。哪个木偶可以登台亮相,完全由我决定。即便我短暂地允许他替代我去处理某些事情,也不意味着我完全把身体交托给他。真正控制一切的仍旧是我。而‘我’,就是汤辰的大脑,她真正的意识。”向云来:“……记忆?”秦戈:“对。记忆是我们对时间和生活的记认,汤辰可以共享汤明业的记忆,说明汤辰抗拒失控的可能。但她最不明智的一点,就是让汤明业频繁地插足她自己的生活。”邢天意:“平时我是可以察觉到汤明业人格的。但昨晚他在我面前吃了一颗草莓味软糖。他是最抗拒这种东西的。”秦戈:“那只能说明,取而代之的念头早就有了,他隐藏得非常好。”邢天意的肩膀塌了下来:“那现在怎么办?汤辰对他还具有控制权吗?”秦戈:“控制权可能已经转移了。”邢天意:“等等,按你刚刚说的,控制权怎么会转移呢?”秦戈:“主人格遭受巨大打击,出现解离,副人格趁虚而入,这都是可能的。两个势均力敌的人格可以长时间共存,但一旦其中一方较为弱小且失去控制权,他们之间就会陷入吞噬和被吞噬的斗争。”向云来大吃一惊:“你是说汤辰可能被汤明业吞噬?”秦戈抬起双手:“无论汤辰人格,还是汤明业人格,都是大脑的产物。我们称呼汤辰为主人格,因为她最先拥有这具身体,但并不意味着她永远拥有控制身体的能力。从大脑运行规律的角度来说,无论哪一个人格,都只不过是运算规律的变化而已。即便没有did,人的一生中,人格特征也会经历很多次转变。而无论怎么转变,生物的大脑--也就是我们的大脑,对此毫不在乎。”向云来问:“那我们应该怎么办?”秦戈对他笑道:“不是有你在吗?”向云来:“汤明业是普通人,他没有海域。”秦戈:“不,他绝对有。”很少见秦戈如此斩钉截铁。他的目光中含有师长面对学生的试探,向云来意识到这是一种考问:“但我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尝试过入侵,我……”他在秦戈责备的目光中垂下眼皮,“大概就一两次。”秦戈:“向云来,哨兵和向导为什么拥有海域?”向云来坐在他面前,学过的那些东西疯狂地从他脑子里掠过:“……海域是生物属性?”秦戈赞许地点头。向云来:“只要大脑没有死亡,哨兵和向导就一定拥有‘海域’,因为海域是精神世界的具象化。即便海域被摧毁,我也能够进入,只是无法从失去联结的海域中读取信息而已。人格是大脑的产物,海域也一样。只要大脑仍旧活动,海域就绝不可能消失。”
向云来激动起来。从得知汤明业取代汤辰,到今日与秦戈见面,中间隔了提心吊胆的二十多个小时。他和邢天意对这个问题完全束手无策,然而,打开一切的钥匙原来一开始就攥在他的手中。邢天意:“所以你能进入汤明业的海域,是吗?”向云来冷静了:“我做不到。”他顾不上会被秦戈斥责,“我曾有两次试图进入汤辰海域,但完全没探查到任何海域的踪迹。”秦戈:“你们要面对的是一个绝对棘手的人格。他确信自己是普通人,所以完全否认自己的向导属性。”向云来:“……你是说,他的防波堤特别强?”秦戈:“是的。没有什么比自己否定自己更强烈,或者说,更能造成海域的异变。”向云来:“那你可以去试试吗?”秦戈:“最好的巡弋者是你,向云来。你和汤辰是朋友,而且她很信任你。你比我更能唤醒她沉睡在海域里的自我意识。”象鼩一直在向云来肩膀蹦来蹦去。它喜欢看漂亮的人,黑豆眼在邢天意脸上流连一阵,又盯着秦戈发呆一阵。秦戈释放了自己的精神体,示意象鼩过来一块儿玩。趁着向云来思考的空隙,象鼩跑到了兔子身边。它像寻常一样,扒拉着兔子的长耳朵,试图爬上兔子的头顶。就在它的小爪子挠住兔耳的瞬间,秦戈的海域发生了震动。向云来眼前掠过了一片奇特的景象。他置身于一个被月季花包围的场所,长街被轻雾笼罩,虽然看不见人影但人声隐隐约约地从四面八方传来。这景象只存在了一秒钟。他只来得及察觉自己正位于防波堤,随即立刻被驱逐了出来。秦戈的手正放在他的兔子身上,愕然地看着向云来。“……那是,你的防波堤?”向云来完全没反应过来,“我,我进入了你的……海域?”向云来在这一瞬间,从总是温文尔雅的秦戈身上察觉到了非常凛冽的敌意。他被刀一般的反感刺得退缩而茫然:“对不起。”“你怎么做到的?”秦戈神情严肃。“我不知道。”向云来收回了象鼩,“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已经可以控制好自己,不会轻易踏入别人海域了。但今天……”沉默了片刻,秦戈开口:“没关系,只是防波堤。我认为你现在可以再次尝试探索汤明业的海域了。只要有海域,就一定能找到进入海域的方法。如果你想救回你的朋友,你就必须自己去尝试。”秦戈与他俩告别了。向云来愧疚极了。秦戈用戒备的目光注视他的时候,他比丢了钱还要难受。可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的共振能力怎么会变强--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就只有被邓老三注射进他身体里的蓝色药液。“发什么愣?”邢天意推了他一把,“我们现在就去找汤明业吧。”向云来心里忐忑不定。两个人来到汤辰家中,却发现家里没有任何人。大门虚掩着,里头似乎发生过打斗,一片混乱。地上有拖拽的血迹,邢天意目光暗了下来:“是汤辰的血。”“你走之后,孙惠然袭击了他?”向云来急了,“她不会咬了汤辰吧?”邢天意打给汤辰手机,铃声从翻倒的桌下响起。她再联系孙惠然,却显示无法接通。向云来在房子里找了一圈,没有任何可用的线索,走到客厅猛地一愣:站在客厅中央的邢天意头上亮出两只白色的狼耳朵,她的脸也产生了奇特的变化,兽类脸部长而突出的骨骼替代了人类的面孔。她把鼻子凑到血迹上,沿着血涂抹的痕迹嗅闻。向云来:“……你是狼人?!”他愣在当场,先想到的是依偎在孙惠然身边、笑得无比甜蜜的“草莓挞”。他用新的目光打量邢天意,在短暂的震愕之后,完全真诚的钦佩取代了所有的旧印象:“姐,你太厉害了。”邢天意开口说话了。她此时的声音跟平时很不一样,粗一些,也毛躁一些,低沉而充满了威胁:“我知道汤明业和汤辰的事情。他夺走了汤辰的身体,这件事必然不想让我知道。而除掉我,他自己是不能够出手的,否则占据汤辰身体就失去了意义。”向云来跟上她的思路:“他利用了孙惠然。他跟孙惠然说你的事情?!”邢天意:“十有八九。”她站起身,恢复了人类的模样,冷笑道,“他没有真正地跟孙惠然打过交道,所以他非常天真。孙惠然谁都不相信,而且她刚刚被血族背叛,她现在最为痛恨的,就是背叛者。我是背叛者,而汤明业也是背叛者。”她走进汤辰的卧室找了一会儿,翻出一根怪模怪样的骨头,丢给向云来。“拿着吧。这可是哈雷尔的骨头,无价之宝,你也可以把它当作武器。”邢天意问,“向云来,有兴趣跟我一起去参加血族狩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