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立于棺材旁,犹如索命的厉鬼,却又是救命的神灵。虽然他仍然什么也不记得,面色依旧冷淡如冰,却没有听从楚藏斩草除根的命令。
他记得,夏之秋曾说过,他们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不止一次。
朋友——这于记忆匮乏的白道来说,是个无比贫乏的词。他从没拥有过朋友,那究竟是怎样一种滋味?
他拥有过的东西,唯有使命和杀戮。
但他愿意相信夏之秋没有骗他,当看到棺椁中那个陌生女子的面容时,胸膛里涌现出一股隐隐约约的异样感,像是被什么虫子咬了一口,心口发麻,沉默地疼着。
他不由地将手覆在胸口,那里与旁人都不一样,平静,冷漠,从未有过炽热的律动。
没有心的人,为什么会有心疼的感觉?
那是白道第一次违背楚藏的命令,在下葬时,他调换了棺椁,救下了尚有一丝气息的灯青。
离别时,他看着她,语气依旧平淡如水。他说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救她,也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对还是错。
灯青看得出,他的眉目和声音是留存苦楚的。
白道让她不要再回国师府,再入故地只会招来杀身之祸,他救得了第一次,却救不了第二次。若贸然前去,遭殃的除了她,也会给夏之秋带去不幸。
灯青沉默了,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可是夏之秋的安危却比任何东西都更重要。伤好大半之后,她无处可去,在重回夏府的时候,偶然间寻到了夏之秋从前说留给她的东西。
那是小姐从很久很久之前便开始替她攒下的嫁妆,灯青认得那些东西,都是从前心里喜欢却没舍得买的,小姐一样一样全部替她存下了。
那一日,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夏府哭了很久。
后来,灯青在东乐街住了下来,变卖了夏之秋留给她的嫁妆,像小姐从前那样给贫苦人施粥,为她积德祈福。得闲时会回到昔日住过的夏府,扫扫落叶,随处一坐便是一整天。
后来听闻国师府突逢大变,她也曾偷偷去看过一次,哪怕是冒着生命危险也还是去了。可是所有人都说夏之秋死了,再也没有了,她不相信,却怎么也找不到小姐的踪影,回来的路上又忍不住嚎啕大哭。
哑了的人,悲伤时总是更令人心碎。
听完一切,夏之秋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评价白道才算贴切,她曾发自内心地恨着他,如今却也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而心生感念。因为他,自己成了孑孓而行的孤家寡人,可同样也正由于他,自己才免于独身一人的悲戚。
沉思的时候,灯青指了指她——夏之秋明白,灯青想知道她的近况。
是啊,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再见时却已面目全非,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只有自己才知晓的事,灯青如此,夏之秋亦如此。
她张了张口,正欲说些什么,不曾想转瞬之间,天色忽然大变——
原本晴好大亮的碧霄霎时间暗沉下来,浓重的黑雾遮天蔽日,迅速蚕食着尚且光明的另一半天,日光被掩盖于黑暗之后,巨大的黑影如梦魇般一点点侵蚀着偌大的人间,宛若凶兽的巨口,誓要将整个天地撕烂嚼碎!
无数百姓惊得翘首仰望,一个个指着那风云突变的天却说不出话来,最后所有的恐惧凝聚为声声惨叫,屁滚尿流地爬回家中,紧闭大门再也不敢看。
夏之秋很快站了起来,她抬起头循声望去,浓重的墨浪翻涌着,卷起死亡的风暴。那万顷天幕之上,一个浑身黑气缭绕的女子红衣艳艳,身影如利剑般鲜明地插入目光中,叫人不可忽视。墨色的巨浪紧紧跟随于她的身后,所至之处血腥浓重,犹如魔鬼的甲衣,而她——正是从深渊炼狱中爬出来的魔头!
夏之秋的掌心不自觉凝聚起内力,庞大的法印自她身后涨起,比墨更黑,比夜更深,脚下涌起的劲风扬起她的发丝,此时此刻,她是唯一可以守护这里的人——
结印最后一势落定,她紧紧盯着那个红衣女子,将法印和灵力尽数推了出去。满地残屑被席卷而起,那内力氤氲的巨大玄色法印就这样乘着风,带着无尽敌意径直仰袭而去。
千丈穹顶之上,巫溪冷冷地侧过脸来,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凌厉的攻击离她愈来愈近。只是转过头的那一瞬,透过那道诡谲的法印,她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