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碎石、鸡蛋、菜叶铺天盖地扔了过来,整个刑场上狼藉一片,就连坐在一旁的官稚也没能幸免。
沈瑭再不忍心看下去,奔上前以一己之躯挡在贺文焉身前,几日心神操劳之下,他的鬓发已经霜白得彻底。故人犹在,可那个青丝如瀑,风华正茂的山长,终有一天也活进了学生的记忆里。
尤忆及元亨书院读书时,师长似乎是天下最伟岸之人,伸手可触天,影子可以庇荫下每一个学生,仰起头才能清楚地看见那双窥破经纶的眼眸,可如今他又一次立于面前,才发觉那渐老的身量正一日日走向迟暮,而他的每一位学生,都是风华正茂的正午之年,不必仰头,不必踮脚,影子已经在师长之上了。
“涵丈……”贺文焉垂下头,纵然此刻言语苍白无力,他还是声如泣血地告诉他,“涵丈教诲在心,学生绝不会行此大不韪之事……”
“我知,”沈瑭转过身来,替他直面俗世的指责,“我信。”
世人都说授书先生桃李满天下,可其中却没有沈瑭,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的学生一年比一年更少。尚记得元亨书院教习前那一阵阵朗声的“涵丈安”,如今却远远地成了陈年旧梦,有些人这辈子再也无缘相见了。
他想护佑好每一个曾笑着唤过他涵丈的孩子。
百姓的扔掷并未停歇,甚至因为有人阻挡而变本加厉起来。
“大家听我说!”容悦迎着紧锣密鼓的咒骂声顶上前去,“此事与贺大人无关,凶手并非他而另有其人!”
“你说不是他?那好,那张药方又如何解释?除了他能从中获利,还有谁需要这么千方百计地杀人?”
“贺大人也是受人蛊惑,那张药方错漏百出,乃旁人蓄意为之!贺大人为官多年,向来品行端正,平生也未行过歹事,显然是有人在栽赃嫁祸!”
刑场之下,江令桥看得分明,楚藏脸上带着不为人察觉的笑意,是讥讽,也是嘲弄。
人群中有声音质问道:“既然是栽赃嫁祸,那背后操纵的人是谁?可有证据?”
“如今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是个人都知道此时最该做的是偃旗息鼓、韬光养晦,贺大人就算真是凶手,也不会大张旗鼓地再次行凶,至少等到风头过去才说得通。他有什么理由在此时还要打草惊蛇,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么?”
“呵!”有人讥笑道,“国师怕是糊涂了吧?这个畜生家中还有个急需心头血的幼女,他等得了,他的女儿等得了么?”
“可是贺大人的女儿并非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那张药方古怪百出,贺大人从没有给女儿用过上面的药,遑论什么心头血作药引的事。且日前贺府已经得了新药方,其女的恶疾也与日痊愈,哪里还需要杀人取血?”
容悦本想将自己所知道的尽数说出,虽然不足以直指真凶,但稍一细想,足可以还贺文焉一个清白。然而谣言先行,成见已经在人心中筑成了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认定心中所想的百姓根本听不进去,真相在百般揣测中显得尤其脆弱,甚至不攻自破。
“那么多大夫和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病,说能治好就能治好了?笑话!他孩子的性命分明是用我们孩儿的性命换来的!”
“什么狗屁世道,我看不过是个官官相护的破篓子,专门欺压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
“就是!何曾听说哪家大人的孩儿被害?怕是一早就想好了说辞来敷衍我们!”
话语一句接一句迎面砸过来,容悦只觉得眉心隐隐作痛,可这也不是他们的错,谁家捧在手心的孩儿忽然只余下一具尸体,任谁也难以理智先行。他很快理了理思绪,试图换一种方式说服他们。
“你们口口声声说是贺大人杀的人,可又有谁亲眼见到过他手持利刃戕害幼子?”
刑台下倏然一静,似乎在努力搜寻记忆,半晌有人高声道:“我们没见过,可之前曾有人深夜见过,第二日便有孩儿被害,且昨夜凶手再行凶,有人亲眼见到过,那人与这姓贺的身量一般无二,不是他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