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一个妇人被推至众人中间,她面目憔悴,脸上无半分血色,眼神空洞得厉害,看不出一丝希望的光,如一具灵魂出了窍的行尸走肉。
江令桥认得她,正是昨夜那个抱着孩儿痛哭的女子。
“被害的幼子心口只有一处刀伤,乃是熟悉兵器的习武之人才有的身手。贺家笔墨传承,乃文人世家,贺大人在朝中又是众人皆知的文官,”容悦的语气一点点加重,复问众人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如何能越过重重耳目,悄无声息地杀掉那么多人?”
有人很快给出了应答,“当官的有权有势,买凶杀人有什么可稀奇的!”
“既然是雇凶,怎么会有人亲眼见到贺大人杀了人呢?”
“这……”
容悦的话扔得很快,又带了几个弯弯绕,见众人思忖半晌寻不出缘由来,这才从怀中拿出一份厚厚的画卯簿——
“有人说曾于深夜见到贺大人,这便奇怪了,这一整月以来他都在户部任夜职,画卯簿上次次有名,莫非他有分身之术,否则如何在处置公务的时候还能顺便溜出去杀个人呢?”
这似乎是可以证明贺文焉清白的铁证,就在众人心中摇摆、在容悦以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一直没有开过口的楚藏却在此时添了一把柴,将倾颓的火苗重新推波助澜成熊熊之势——
“这本画卯簿……是吏部的韩仲给的吧?”
几乎是在话音刚落的那一刻,容悦才陡然预料到楚藏接下来想说的话,他心中一惊,后背顿时凉透大半,哑着口极力想要阻止。可深渊之底,绝望总是比希望来得更加迅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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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毁销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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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仲出身于元亨书院,与贺文焉为同窗,皆师承沈太傅。这本画卯簿乃人情之私,或许其中有什么猫腻也未可知……”楚藏温和一笑,于前来讨公道的百姓而言如沐春风,可在容悦一众眼中,却极尽扭曲阴沉。
“容大人入朝未久,难免受人蒙骗,想来也不是刻意要包庇罪人。”他唤人呈来一本画卯簿,与容悦手中那本几乎一模一样,而后向官稚深深躬身一礼道,“陛下,微臣曾亲自去吏部要过考校,听闻有官吏道户部的贺文焉贺大人多次夜职时人不在位,吏部侍郎韩仲以同门之谊屡屡包庇,为了粉饰太平甚至还专门做出了一本假的籍册,臣也是暗中搜查多日,这才寻到这本真正的画卯簿。以上所言句句属实,陛下若不信,可派人去吏部审查盘问!”
“你……”
楚藏丝毫不给容悦说话的缝隙:“由此假画卯一事,微臣顺藤摸瓜,竟查出韩仲韩大人数桩阴私——包庇同袍、欺压下官、以权谋私、任人唯亲。这些罪名并非空穴来风,吏部文书册目一笔一划记得清清楚楚,其中蛛丝马迹遮掩不住,陛下一看便知!”
他的态度诚恳无极,俨然一副鞠躬尽瘁的纯臣模样,天生便是善于伪装的狐狸。
官稚忍住心中翻滚的怨愤,面上还要做出赞赏的模样,伸手接过那本所谓的真画卯簿,翻开看了看,一笔一划绘出的不是字句,分明是一座密不透风的囚笼,铜铁封闭之下断绝生机,不见天日。
“楚大人……有心了……”他看着楚藏,那双玩世不恭的眼眸下,氤氲着烧红的杀意。
吏部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是朝廷的心脏,而这颗庞大的心脏里,几乎尽是楚藏的人,韩仲是其中唯一一滴陌生的血液。
突如其来的画卯簿宛如最后一根稻草,再一次沉没了平静的场面。
眼见舆论渐盛,喊打喊杀的声浪愈来愈强,几乎要盖过所有细碎的声音。沈瑭满面纵泪而无力挽救,漫天绝望之下,唯有撩袍长跪于众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