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对他人生了一分体贴之心,她便不再那般气愤。
柳二夫人软了软声,低声道:“媳妇知母亲昨日给了二妹妹银子,媳妇不曾为此埋怨什么,至于母亲说得想打发二妹妹的话,我也从未有过这般心思。”
“我今日去二妹妹家中正碰见有个妇人去那送银子,原是昨日江子良在外肆意踢打货郎,那二十两银钱都拿去赔了货郎。”
“二妹妹是个有韧劲儿的,便是往日没有,如今被这苦不丢的日子也磋磨出来了。”
“她去了苏杭,即便带着孩儿也不会过得差。”
“孩儿觉得这日子苦些累些都无碍,熬着熬着总能熬出头的,可怕就怕你艰难走着,腿上还绑个用尽吃奶力气拖后腿的。”
“这样可就累了,便是有力气多走几步,被人拉扯得心力散去,也就没了挣出去的欲望。”
“我是想着给二妹妹一个机会,若她自己想换条路走,咱们是不是……能不拖她的脚跟?”
杜丽娘抬起头,直直看向儿媳。
许久许久,她方喑哑着声音道:“她自己如何说的?”
“二妹妹同意的,不过二妹妹说要等母亲过完寿再启程,她心中惦念母亲,总要给您贺了寿方踏实。”
杜丽娘指尖微蜷,手忍不住缓缓抖了起来。
她自己吃过的苦,无论如何都不愿女儿尝试,可偏偏大女儿走了她的老路,二女儿又因她矫枉过正,走向另一个极端。
许多时候,杜丽娘都在心中描绘另一番景象。
若当年她不曾与柳梦梅梦中定情,若当年她不曾相思而亡,若当年她不曾展香魂夜下相约,若当年……
她总是忍不住想,若当年她不这样做,人生另一个走向会如何。
若她不曾与柳梦梅梦中定情,她或许会嫁一门当户对男子,过一生平淡却富贵体面的日子。也或许她仍旧嫁给柳梦梅,在他蟾宫折桂之后,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有媒有聘,父亲不会耻于相认,母亲也不必为她大伤身体。父亲会将柳梦梅看做亲子,鼎力相助,而柳梦梅也不会记恨父亲,以至于让她终身为不能尽孝而愧疚。
若没有私奔苟合,大女儿或许也不会学着她的模样草草寻一男子献身,她便不会矫枉过正,拘着二女……
她从未想过,人生需如此谨慎,每一步都要慎之又慎。
因为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
杜丽娘又觉头脑昏沉,她轻轻挺起身子,强迫自己将飘远了的心神收回。
“她若自己愿意,便让她去罢,我终不能将儿女做手中的提线傀儡,操纵一生。”
她之前不懂这道理。
傀儡一旦提起,这手中线便再放不下了。要么如她这般提心吊胆提一辈子,要么如江家主母那般,一日放手,傀儡粉身碎骨。
“常言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却是到如今才明白这道理。”
“她……”
“让她摔打摔打也好,让珊儿几个孩子也瞧瞧,人还可以过其他模样的日子。”
柳二夫人未想杜丽娘如此简单便应下,一时竟有些恍惚。
“我不可事事躬亲,且先前已帮她选错了人耽搁一生,如今还怎能再拦着呢?”
“我如何还能担得起再误她一回的责任?”
杜丽娘喃喃出声,语气中满是懊悔。
柳二夫人听见这话,心中突然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