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梦斋”门口的海棠树开了花,一重重坠满枝头。那芳华应配满室锦绣,如今却偏偏开在这残败的屋舍之前,衬得那一室惨状更加触目惊心。
沈吉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亲眼看见自己的尸体。不光看见,她还摸得到,那具漆黑干枯的,一碰即化为碎渣粉末的焦炭。
眼前的她死了,可身上的她还活着。她重生了,重生在卫国公之女卫纨身上。
沈吉本是岭南讼师之女,父亲为人刀笔,写诉状,陈冤情,辨黑白。
讼师之笔,可救人,亦可害人。诡诈之徒服务于贵族,坏法乱纪,勾结官吏,为钱财颠倒黑白。而沈父却对平民苦主多为帮扶,为其伸冤辨理。
沈吉自小饱读诗书,聪慧过人,更见惯世道艰难,及笄后一度为父亲代笔,曾凭借十六个字便救下一名女犯,陈明冤情。
靖昌二十年,岭南战事频发,沈家迁往洛京。吉梦斋入京后一年,小有名气,而沈吉也在办案途中偶遇了上京学习的韦玄容,缔结婚约。
昨日旁晚,韦玄容上门拜访,商议婚事,带来不少好酒点心。父母极为开心,幼弟更是雀跃,边吃着他带来的糕点,边撒娇般摇晃着他的小臂,问他何时迎娶姐姐。
被气氛感染,连带着沈吉都多饮了几杯。
沈吉记得,自己正端着酒杯,与韦玄容四目相对,心中荡漾,头却忽然昏沉得厉害,而身旁似有热浪,由远及近,她隐约看到窗外泛起熊熊火光,惊诧之余却使不上力,眼前倏然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醒来后,自己已成了卫国公府的独女,那个刁蛮之名响彻洛京的少女,卫纨。
沈吉心慌意乱间也无从指使车马,只向吉梦斋一路小跑,途中听闻大火成灾,仍是不敢相信,待看到那往日的家被毁,父母幼弟皆惨死,才顿觉心如刀割,几欲无法呼吸。
她认出自己的尸体,拿走了那颗自小跟随自己的血曜石。
那是父亲送她的,出生便戴着,质地细腻光滑,通体乌黑,只顶端形成几层血红渐变色圈,如赤色猫眼。掷地不碎,火烧不灭。
父亲说,这世道乌黑如墨,而他愿沈家以血为刀笔,就如这石上一抹赤色,破开这世道污浊,替苦命人伸冤。
昨日沈吉昏迷之前,曾下意识握紧那石头,这是她焦虑苦恼之时的习惯。原本的挂绳早已化为灰烬,只剩手心这枚石头完好无损。
沈吉,此刻的卫纨,迈步进入后院,强压下身上的颤抖。
后院庖屋连同卧房的家具,是韦玄容几日前抬来的。沈吉在灰烬中翻找了一会儿,拾起一小块黑漆漆的木头,发现那木心处色泽发深,仔细辨查,竟有油浸过的气味。
原来是这家具的木材被人特殊处理过,浸过油,怪不得火烧得那样烈!
是韦玄容么?他为何要这样做?幼弟才满六岁,正是蓬勃生长的年纪,瘦小的身躯却化为焦炭。何其歹毒!
沈家惨死,那韦家却不闻不问!
可韦玄容一介书生,平生夙愿也只是入国子监读书,怎会害她沈家?
难道还有别人?
她爹一贯帮扶苦难人,对抗官府,娘也劝过,这洛京不比岭南,皇家脚下,很多人得罪不起。可父亲那性子,又怎肯听得?
若说今日起火,是韦玄容和他那寡母所为,沈吉也不信他们有这个胆量。这中间,一定有其他人的推波助澜。
到底是谁,到底为何,要她沈家满门的命?
脑中忽地一阵眩晕,卫纨赶忙扶着门柱,深吸一口气。
不,她还不能倒下!
就算拼尽性命,她也定会查清一切,亲手杀了那仇人,给爹娘和幼弟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