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氏是在正月十五过后才发现乔荞身怀有孕的。
当时,牛氏吃了午饭从堂屋出来,坐在门前的椅子上用一枚银簪剔牙,春天的阳光仿佛是一面明晃晃的镜子,晃得牛氏睁不开眼睛。
她听着厨房里的动静,乔荞在刷锅洗碗,锅和碗的碰撞声和着竹筷的摩擦声,听上去有些悦耳动人。
牛氏打了个哈欠,刚要进屋去炕上躺着,却见乔荞从厨房门口冲出来,蹲在东墙根上撅着身子在呕吐。
她浑身一颤,扶着拐杖走过去,敲了一下乔荞的屁股,大声问道:“是不是身上有了?几天了?咋不告诉我一声?”
乔荞干呕着说不出话,牛氏心里着急,转身走进厨房,在浆水缸里舀了半马勺浆水端到乔荞面前。
“喝几口浆水就不吐了,这东西酸冽冽的专解馋,喝了也不难受,压得住火!”
牛氏的眼里有着难得一见的关切,乔荞用袖子抹抹嘴,接过马勺喝了一口。
浆水酸得她打了个寒噤,滋味却很合她的胃口,她又喝了几口,肚子里舒坦许多,看牛氏盯着自己,她不好意思地轻声说道:“有几天了,月事也没来。”
“那就是怀上了!我的佛祖啊,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呀,你总算成全了我的心意,总算让我的犏牛也有了后人!”
牛氏兴奋得两眼冒光,她在地上转了好几圈,瞅着乔荞又说:“爱喝酸浆水——酸儿辣女,准是小子!你年纪不小了,怀上了可得小心,和犏牛分开睡,回头我就给他说,家里重活儿不必干,早上的饭也不用你做,起得早未必是好事,营养要跟得上,一天两个鸡蛋自己煮了吃,听清楚了吗?”
乔荞点点头,双手不由自主放在了小腹上。
“但你得懂我的苦心,别做出给脸不要脸的事来——想着要从这院子里走出去,还得将娃儿生下来再说!”
牛氏说完用拐杖敲了敲地,这才欢天喜地去堂屋给佛祖烧香磕头。
自此,全家人都知道乔荞肚子里有了孩子。
像是在一个黑暗的洞穴跋涉了很久很久,以为看不到光明走不到头了,却在彷徨之中突然看见了天空,尽管这片天空只是牛氏家的院子那么大,但乔荞的心终于有了一丝真切的盼望。
犏牛一下子变得温驯,夜里安静睡在另一个被窝,新的花被子是牛氏的赏赐,盖在乔荞的身上又轻又暖和,犏牛睡不着只会看着油灯下的乔荞,她在做着小鞋子,眉眼里有着圣母的慈悲和柔情。
“我,我,我要,要你,生,生,生,儿子。”
犏牛傻里傻气地不停念叨,最后磨着牙睡着了。
乔荞睡不着,针在鞋面上扎下去,不小心扎破了手指,血珠子冒出来,在油灯的光里红如玛瑙。
“这是我的罪孽!”她望着墙上自己的影子,眼中溢出泪水。
假如没有怀上肚子里的孩子,牛氏怎么会转变了态度?
假如没有怀上肚子里的孩子,她在这暗无天日的牛窝堡子,如何度过每一天每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