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牌刚过,天边的乌云便一层层涌了上来,阴沉沉黑压压,低得仿佛伸手就能碰到。
阴沉的天气本就令人心情不畅,加之伤痛难忍,傅昭更是烦躁。她躺在西屋炕上,浑身好似被磨盘碾过,略动一动就疼得受不了,但她素来不愿以柔弱示人,只咬牙硬抗着,一声也不吭。
入赘已然定了,家里就剩自己和二姐,二姐模样好,人伶俐,又能写会算,无论是她还是娘,都满心打算高嫁。
傅昭暗叹一声,板上钉钉是自己留在家中招婿。
在张里正的弹压下,奶奶和大伯一家不敢明着反对,但二堂兄走时放出话,谁敢入赘,他就和谁家好好亲近亲近。
二堂兄是个打架不要命的混不吝,算得上是村中一霸,普通人家不敢招惹他,体面人家不愿拿瓷碗碰这破罐子,是以他若存心捣乱,或许还真没人敢趟这滩浑水。
不能出嫁,招婿艰难,自己怎么办?傅昭只觉喉头干涩,心口发酸,想哭却哭不出来,她挣扎着下地,捱到西屋门口,想和爹娘商量商量,却听娘说道:“她爹,这十两银子给张里正,晚上你给他送去,千万别让人看见。”
她的声音透露着十二分喜悦,傅昭心下一动,停住挑门帘的手,悄悄站在屋外偷听。
“……会不会太多了,咱们统共才三十两的积蓄。”
“若不是他出面弹压,你娘能善罢甘休?你又不是没看见,招娣都快被打死了,她还说是小孩子打架闹着玩!——我还有别的事求他,按规矩,赘婿要记入户帖,我让他做个手脚,不入户。”
别说傅昭,就连傅老爹也不懂这是为什么。
杜氏却不解释,“这事别往外说,你心里有数就成……等招娣好点了,就预备娶亲。”
傅老爹沉默半晌,喃喃道:“非得是招娣?”
“废话!”杜氏没好气喝道,“难道留二丫头?前阵子大姑爷捎信回来,刘员外正给他小儿子说亲呢,让带着二丫头去瞅瞅。再说就二丫头那脾气,让她招赘,她肯定闹个天翻地覆,谁都不得安宁!”
傅老爹长一声短一声叹了半天气,“要给招娣找个好女婿。”
“我已有人选,你也认识,就是前庄上的林后生,眉清目秀斯斯文文的,委屈不了招娣。”
“他?……可我听说他是个太监。”
傅昭的心像一下子被捏得紧紧的,提在半空,连气也透不过来,她定定神,极力抑制狂乱的心跳,凝神去听娘怎么说。
屋里传来娘满不在乎的声音,“都是人们瞎传,做不得准。实话和你说,这人是张里正作保,他的话你总该信吧?就算生不出孩子也没关系,咱俩都不老,或许还能有个亲儿子,到时候更用不着他们。”
仿若一声焦雷晴空中无端炸响,傅昭僵立原地,面如死灰,浑身像是浸在冰水里,冷得连心都冻住了。
什么招赘,分明就是缓兵之计!
傅昭没有冲进去质问,她深知,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拧不过娘一个手指头,与其做无谓的吵闹,不如省省力气想想该如何做。
无心再听下去,她一步一步慢慢挪回东屋,歪在炕头,攒眉拧目苦想怎么破这个难题。然方法还没想出来,阵阵炖肉的香味已飘到鼻尖下,肩膀被人一拍,二姐端着一碗炖肉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想什么呢,我举了半天,你看也不看一眼,这可不像你!”傅二姐把碗放到炕桌上,塞给她双筷子,“快吃。”
傅昭塞了口肉,嚼了半天却咽不下去。
傅二姐面有腆色,叹道,“委屈你了……莫怕,等我嫁到刘员外家,有了撑腰的,看哪个还敢欺负咱家。”
“是不是娘叫你提早躲开?”
傅二姐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傅昭更加郁闷,“娘倚重大姐,宠着你,却怎么都看我不顺眼,我就是个多余的,我真怀疑我不是娘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