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是夏日的草原,长河九曲,植被繁茂。羊群缓缓移动,他躺在高高的草叶底下,叶片的绒毛刮得脸颊痒痒的,让人忍不住想打喷嚏。阖上桃花眸,就能听见柔和的风声,卷起原野上的草浪,留下眸中的灿烂夕光。
“额吉,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战争?”
年轻的女人就坐在身旁,哼着悠扬的宿州小调,在暖黄的夕阳中回过头来。
一只柔软的手,落在小脑袋的发顶。
他仰望,却无法看清女人的眉眼。
他竭尽全力,拼命睁大双眼。女人混在光晕中的面孔,五官一片模糊,竟然还透着隐隐的笑意。
“——额吉,世间为何会有战争?”
兵戈的白光跌入眼底,贺子矜失神地喃喃。
“因为羊皮卷上,早已写好了群星的轨迹。宿州的占星师称之为,命运。”
记忆中的女人,语调轻柔,身形渺远。
“皇族重地,闲人勿近!”
贺子衿睁开眼。
恶狠狠的呼喝声,为首的天狼骑战士勒马拉弓,锋锐的箭矢搭在弦上,一触即发。
“胡闹!”道伦梯布从身后钻出来,急得脸色发白,“这才不是什么闲人,这是七太子!你们几个,能不能都给我省点心?”
见到熟悉的面孔,士兵们不确定地相互张望,犹豫着不知是否要把门口让出来。道伦梯布往地上啐了一口,从怀中掏出一块黄金令牌,在他们面前夸张地挥舞着,这才赶走这群尽责的守卫。
秦鉴澜见危机解除,立即快步走上前,揪住贺子衿的袖子:“你怎么了?怎么这般冲动?”
手上传来拉扯的力量感,男人一怔,低下头去,半晌才轻叹道:“没事,就是想起了一点旧事。”
道伦梯布提着宫灯,在一旁轻咳了几声。秦鉴澜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牵着贺子衿的袖子,马上松开纤手,讪讪地别过头去。
“秦小姐,此地便是宿州都城的占星楼,”道伦梯布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宫灯映照着灰色砖墙砌成的楼体,年轻人向她介绍道,“我的家人,世世代代都生活在此,保管皇族最重要的秘卷。只不过现在,这里只剩我一人。”
“那我们为什么可以在这里落脚?”秦鉴澜看他上手旋开门上沉重的青铜锁扣,忍不住问道,“是大君吩咐的么?”
“秦姑娘冰雪聪慧,的确是大君所吩咐。”道伦梯布拉开门,露出门后盘旋的石头阶梯,“不仅如此,大君还希望七太子一睹皇族秘卷,想看看七太子能否从其中,领悟大君家的命运秘密。”
“他的命运有什么秘密,我怎么不知道?”贺子衿没好气地哼道。
青衫的年轻人不置可否,只是侧身让出通道,对着延伸至阴影深处的石阶,格外绅士地笑道:“七太子,请吧。”
秦鉴澜看见狭窄的石阶黑黢黢的,两旁砖墙上还挂着潮湿的露珠,一时间就不太敢打头阵。好在道伦梯布还算是个有良心的引路人,话虽如此,仍是走在他们前面,提着灯照亮了身前的空间。
拾阶而上,也不知走了多久,就在秦鉴澜微微喘不过气来的关头,道伦梯布再次打开一扇青铜浇铸的大门,眼前的空间豁然开朗。
墙壁悬着两排乳黄色的长明灯,柔柔的酥油香气直往鼻翼里钻;木制地板的正中央还有单独的一段阶梯,漆着与宫墙同出一辙的红色,弯曲着向楼上伸去。
脚下的红梯吱呀作响,听上去年岁已久,似乎下一秒就会被踩塌。
来到楼上,只见一张洁净的大床,被褥上流转着烛光。秦鉴澜猜测,这就是她今晚的落脚地。但道伦梯布并未多作停留,领着他们顺着红梯,继续往楼上走去。
步入新的房间,秦鉴澜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掩着朱唇,“啊”地低低惊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