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燃烟,她也要了一根,对着江城的绝美夜景抽了起来。
凌缙深冷不丁地问:“你现在一次吃几颗安眠药?”
江纵如若无其事道:“四颗吧。”
四颗。这样大剂量,大抵已经用药好几年,身体都产生抗药性了。
凌缙深沉默了一阵,沉声道:“压力就这么大?”
江纵如抖了抖烟灰:“你也知道,我们这行属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手机要随时拿在手里,任何时候都可能有突发状况。刚入行那几年,我半夜做梦都在对接客户。”
凌缙深:“就没有想过换份轻松的工作?”
江纵如笑了:“去干嘛?去你们公司做前台,每□□九晚五到点就走?然后找个有点小钱的男人嫁了?生完孩子再把工作一辞,全心在家做家庭主妇?”
凌缙深:“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纵如:“我不知道。现在别说你的意思了,我连自己的意思都不清楚。”
她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个行业里转。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够累了,还要不停将工作往身上揽。
其实作为公司元老,很多事她根本不需要亲力亲为,像许丝韵这种不大不小的网红,完全可以丢给助理去带。
可是她不愿意。她工作好像不是为了工作本身,而是为了把自己搞得累一点。累,生活被工作挤满,自然就没时间想些别的了。
“记得我们大学的时候,看过一本书叫《生命不可承受之轻》吗?”江纵如换了一种柔和的语气道。
“嗯。我记得。”
“我记得你当时还调侃过,说这书名够怪的,轻有什么不可承受的。”江纵如渐渐打开了一点心扉:“我现在有点明白这‘轻’的可怕了。”
凌缙深望向她,正好她也看向他,两人目光撞到一处。
“人很多时候,是靠着‘生命之重’活着的。”江纵如移开目光,仰头望天,试图去寻找天上的明月。
“家人、朋友、事业,热爱也好,束缚也好,牵绊也好,负担也好。总之人是靠这些活着的。父母在时,子女就不敢轻言去死,子女在时,父母就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实在不行,有一个爱人,一份喜欢的工作,也总还有一点重力拽着自己,人就有勉强活下去的动力。”
“如果这些都没有……”一丛乌云围拢过来,将那弯月牙遮盖得死死的,江纵如望着沉寂一片的天空,两眼一酸道:“那就叫生命不可承受之轻。”
凌缙深胸口像被什么猛扎了一下。
他知道的,江纵如是个孤儿,从小便无父无母,和爷爷奶奶相依为命,后来爷爷也走了,便只剩奶奶一个。
他想到什么,还没问出口,便见她低下头凄楚一笑:“奶奶,大前年去世了。”
生命不可承受之轻。
她这些年竟是这么度过的。
没有家人,没有爱人,一个人远在异乡。
凌缙深的指节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眉头倏忽蹙紧。江奶奶他见过许多回,一个满脸风霜却又慈眉善目的老人,她曾经殷切地拉着他的手,一遍遍嘱咐他:“小深,你是个好孩子,我们家小如出门在外,就全拜托你了。”
她给他酿过糯米团子,煎过糍粑,还做过两坛鲜香可口的辣椒酱,用的是刚刚采下来的红辣子,细细地切成碎末,拌上豆豉和姜蒜,下饭或拌面都是一绝。
他至今还记得那口味道。
可江奶奶,竟就走了么?
他忽然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啊。为了可笑的所谓的男人的自尊,拉扯着,跟自己赌气,也跟江纵如赌气,赌到叫她在世上举目无亲,寂寞零落。
七年,连他都熬得那样艰苦,更何况她呢?
“记得那年在火车站算命吗?算命的说我是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夫克子,你当时还骂他来着,原来人家没说错,我就是天生扫把星,谁靠近我谁倒霉。”江纵如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几乎只剩气声。
“你不是。”凌缙深的声音快哑了。
“没事啦,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你不用同情我,我现在过得挺好的。买了房,有一份收入还不错的工作,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几点睡几点睡。”
她摆摆手,想挤出个云淡风轻的表情,终究没挤出来,反倒自嘲一笑道:“现在,也没有人给我克了。”
“江纵如。”他唤她一声,强压住情绪。
“真没事啦,你看这套房,还不错吧,市中心,望江,这不就是我们十几二十岁做梦都想拥有的吗?我已经过上年轻时梦寐以求的生活了。”
可是,十几二十岁的江纵如,不会住在冰窖一般清冷的房间里。没有一张装饰画,没有一束花,甚至没有一点多余的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