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子莫若母。
丁盛以前就很少上简宁那儿,他性子随他爹,敏感多疑。一面瞧不上别人,一面又生怕别人瞧不上自己,很多时候都跟个蛞蝓(鼻涕虫)一样,龟缩在壳里,小心翼翼窥视着周围人的动静。
今儿他一反常态,跑去找大宝温书,常氏当时瞧见他来心里就暗觉奇怪,不过也没多想。直到丁强出事,他突然不知打哪冒出来冲着简宁嘶吼,她心里就暗生疑惑。
常氏忍着失去小儿子的悲痛,一路冷眼瞧下来,丁盛一系列反常之举令她越发生疑。下午她去简宁那上工,得知几个刺客和丁强死状一样后,她心里更忐忑不安了。
到了夜里,她听着丁盛在里屋床上翻来覆去,终于忍不住过来决定找他问个清楚明白。
因为她也搞不懂,那致人死命的毒药丁盛打哪搞来的!
事实上,在常氏决定来找丁盛时,她心里还抱有一线希望,希望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猜测,但此刻当她站在丁盛床前,对上自己大儿子的视线,她心里似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她深深看眼丁盛,转身欲走。
“娘!”丁盛低声悲怆地喊了声,随后滚下床抱着常氏腿跪下了。
常氏仰面阖上双目,无须其他更多言语,她心中已然明了。隔会,她缓缓转过头,她转得那样艰难,脖子活像一只被废弃千年的木轱辘般,只差没发出刺耳的咯吱声了。
“撒手!”
她声音很轻,目光冷彻寒骨。
丁盛看向他娘,泪水糊了满面,在这样一个万籁俱静的冬夜里,他抱着他娘的双腿,瑟瑟发抖。恍惚间,只觉滔天的恐慌席卷着窗外浓重的夜色,顺着窗棂漫进来,沉沉压在他心上。
他感到了绝望,无边无际的绝望!
“娘!你已经失去一个儿子,难道你还要再失去一个儿子吗?”他颤声问道。
“娘你千万莫舍弃儿子,从今往后儿子好好念书,定为娘挣来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娘你千万千万不可放弃儿子呀!”
他泣不成声,死死抱着常氏双腿,低下了头。
良久,常氏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我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事,不是嫁给你爹,而是……”常氏的话,仿似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送你念书!”
她语意里透出的决然与寒凉,如淬了水的皮鞭狠狠抽打在丁盛心上,他不甘心,不甘心啊!
“娘!”他突然爆出一声嘶吼:“你不能亲手毁了你儿子的前程啊!你不能你不能啊!儿子会恨你一辈子!一辈子都记恨你的,娘啊!”
大丫和小丫被惊醒,两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大丫紧紧搂着小丫,小姐俩躲在被子里竖起耳朵听着里屋里的动静,大气不敢出一下。
“随你。”常氏抽出一只脚,再又抬脚踹倒了他。
有关他如何弄到毒药,又为何要害死了那五个刺客,她已不想再问,更不想再知道。
这个儿子废了,她若供他继续念书,将来他要真做了官儿,不知还有多少无辜的人会深受其累。
她宁可白养着他,哪怕他什么也不做。她活一日,养他一日,哪日她死了,两个女儿愿意养他养他,不愿意养他,死活也只好由着他去了!
这一夜,丁盛拥被在床上坐到东方破晓。
天光微亮,他下床洗把脸,收拾好书包,早饭没吃,径直去了镇上学堂。马车也不坐了,早晚都步行,也不和任何人说话,每日独来独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