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见过红花上开出的粉色花蕊?密密匝匝地在表皮孳长,无可名状的光泽在没有丝毫规律的纹路丘壑中来回蜿蜒,更像是一只放大了的、被活剥了的蟾蜍。
猩红的色床上次第浮起了粉嫩的肉芽,这便是我眼前看到的场景。它们似乎因为被唤醒而重新恢复了生机,饥渴地向我倾倒饮料的那个方向延伸,簇拥在一块舞动。浸泡在浓厚深重的肉液中时,因为被滋润了,所以似乎变得更加可怖。
我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一阵寒气像是金属的冷锋,慢慢窜上了我的后背。而我的嘴巴却震惊地再也难以合上了:“哇……你可真是一只怪物。”
迫真沙耶之歌!
天色渐黑,我也应该找地方睡了。但既然早已经下好了决心,我觉得放它在一旁也不好,便没有走开,拿出简易睡袋铺在了树根下,喷洒驱虫喷雾后戴上眼罩、耳塞以及护颈枕,很快便闭上了眼睛。
我怎么会带着这些东西?
“你再努力一下吧,反正最后一班车还没开走不是吗。今天晚上加油把剩下的工作做完,明天就可以轻松一点了。”
狗屎……!瞧瞧这说的都是人话吗!倒是让我有能够赶上最后一班地铁的余裕啊!
我工作了这么久,按总体来计算的话,一个月内至少在会社内过了二十多个夜!
“麻烦请再工作到最后一班电车的时刻吧”这种谎言是所有日本上司们的通用伎俩吗?
过劳死去真的是太好了,我还有整整六十五年的房贷没有还呢……我的梦想是一团火焰,社会和公司就好比兜头浇上的那一盆透心凉的冷水,碰上了只有渐渐熄灭的份,现在已经差不多再也不能热起来了。
怀抱着这样的心情,我安然度过了来到异世界后的第一个莫名其妙的夜晚。有生以来第一次没有在室内入眠,周围是千篇一律的青绿色树木,身旁还有一只不明所以的肉球君……
这一夜,我在Microsoft表格里跳动的数字中翻来覆去,那些数字和键盘黏连在一块,与我的手指粘在了一起,紧密地纠缠,似乎就想这样把我拉进蓝光屏幕里。表格里浮现出一张僵硬的脸,仿佛是一副已经硬得结块了的黏土。
是的了,我根本没有记错……那是我的脸。
在办公椅上坐了整整一天又一天,总能令任何一个正常人升起某种错觉,自己的身体已然像逐渐僵坏朽败的枯枝烂木,亦或是长久失修的机器。
我是否就是机器呢?僵滞的时间越来越久,也未上过机油以供润滑,故而运转起来愈加困难,咬合在一起的齿轮没有丝毫得以松懈的征兆,骨头与骨头之间失去了应有的滑液,互相用力摩擦挤压,隐约能听到从我的身体里发出的、令人牙酸倒胃的声音。
“嘎吱嘎吱。”
我太累了。
周身似乎有悉悉索索的嘈杂声响起,而我仍在发愣,那声响便渐渐大了起来,在耳边尖锐地嗡鸣。我痛苦地反复试图抽开手,终于在浑身冷汗的状态中惊醒了。
从自己所沉浸的世界中被生生拽了出来,映入眼帘的依旧是一成不变的青翠树木,刚才把我吵醒的声音就像是不存在一般。我条件反射地去看手机,才想起来顾及到电量问题,早在昨天晚上我就已经关机了。
没有闹钟,哪怕熬夜到了凌晨四点,我也能在第二日清晨的六时三课准时起来给自己冲浓缩咖啡。
“真是够准时的……”我喃喃道。
生物钟真是奇妙的东西啊……完全不想有这种习惯!
现在不需要赶电车也不需要刷卡了,我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睡一下,慰劳自己精疲力竭的那根神经呢?
很好!就这样睡吧!我已经没有报告需要写了!
“嘎吱嘎吱。”
……
我在嘈杂声中又睁开了眼睛,听着耳边一直回绕的背景音,才想起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东西。
“啊。沙耶之歌,你还在吗。”
其实在很久以前,我一直都很想养一只宠物来着。
但是以前住学生公寓的时候条例不允许养小型动物……后来租房时勉强养了几只金鱼和乌龟,它们陪着我过完了最难捱的实习期,直到贷款买房后,我的工作量陡然加重了,从此再也没有办法准时准点地回家。
如果没人陪伴、没人照顾、没人带着散步,那宠物也会抑郁的,我想了又想,不愿意做粪主人,还是放弃了购置小动物的想法。
但现在我终于有机会养个什么东西了,虽然对象有点奇怪……
昨晚见到的肉球君正在茁壮地生长,仿佛是一只肉虫的苗床。我给它误打误撞喂的甜饮像是起了功效,一夜之间那些肉粉色的花蕊变得格外繁密茂盛,纹路凸起时,像是有着不规则图案的浅浮雕版。
只要吸饱了充足的营养之后就开始发育了,纤维也快速地盘旋着这个幼茧孳生,里面看上去像是被灰白色组织紧紧包裹着的卵。
第一个中午时,我给自己喂了一点小麦饼干,充实了一下自己空荡荡的胃袋,顺便掰下了一点巧克力,丢进了“它”的口器里。哪怕扔偏了也没有关系,它身上浮动的肉芽已经像是有了意识,会自发地将食物钩进身体里。
认真说起来,我觉得自己也很像是在喂水族箱里的红色珊瑚。你看,还不用换水,真是便利极了。
似乎因为我的行为而唤醒了它,那回复和生长的速度愈发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