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白菁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卓玛听到内殿的动静,轻手轻脚的掀开薄纱床帐,屈膝行墩身礼道:“方才王总管来传太后的口谕,太后召主子午时前往慈宁宫一同用膳。”
白菁神色微凝。
卓玛低声道:“王总管来传口谕时主子还在睡,太后特意命宫人不得打扰主子休憩,是以奴婢们并未通传。”
白菁轻应了一声,掀开柔软的绸被赤足走下床道:“伺候本宫洗漱更衣罢。”
此时满清刚入关占得天下,百废而待兴,宫中规矩也不如后世森严难越,再加上满人并无晨昏定省日日起早向长辈请安问礼的规矩,因此白菁不需要凌晨点摸着黑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不过受汉化影响,宫中规定每月的初一十五乃是问安之日,先由宫妃晨起至坤宁宫向后宫之主请安问礼,再由皇后统率后宫前往慈宁宫向太后问安。
中宫无主,今日又既非初一十五,太后召请白菁陪同用膳,显然是知道她昨日受了冷遇,特意给她恩典替她做脸,好教后宫诸人知道纵使她不得宠,也非旁人可欺。
同时也是用行动向她向科尔沁表明,继后只会出自科尔沁草原。
这恩典,还不如不要呢!
白菁对此不置可否。
这些表面工夫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但日子却是她自己过的。
就像太后选她入宫时也不曾问过她的意见一样,如今事已成定局,无论白菁愿不愿意结果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但一个刚入宫就遭了帝王厌弃的继后与受宠的继后终归还是不同的,尤其是白菁如今还不是中宫之主。
白菁不是废后,对太后没有任何期望,也从不觉得她能比前头的皇后更得人心。嫡亲的侄女都成了母子斗争的牺牲品,她这个隔了数层的侄孙女又怎么可能让太后另眼相看?
白菁其实很倾佩太后从权谋争斗中走来的坚韧与智计,也能体谅她为儿殚精竭虑的不易,然而作为被卷入这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她就没法冷静的旁观了。
前头的废后就是个现成的例子,白菁夹杂在太后与顺治中间,想要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也没想象中那么容易。
其实在白菁看来,这对母子同样的强势同样的不容置疑,反目结怨乃是必然会发生之事。
昔年的隐忍克制蛰伏让这对天下至尊的母子心中都憋着一团火,母子都想要想要尽快掌控朝政,摆脱傀儡之名。
原本有权倾朝野的多尔衮在前,太后与顺治还能有商有量一致对外,借着顺治帝大婚亲政的名义联手朝臣逼得多尔衮放权之后,两人迅速抓住时机成功夺得权力。
这一场政治权谋上史无前例的胜利,让年轻的帝王张开了尖锐的獠牙,也展现出他在政治权谋上的惊人天赋。眼看朝中形势一片大好,然而就在顺治帝一鼓作气,想要趁胜追击彻底粉碎扳倒以多尔衮为首的党派时,共同御敌的太后却犹豫了。
年轻的帝王气势如日中天,距离真正成为执掌生杀大权的王者仅仅一步之遥,而昔年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却已垂垂老矣,显露出草原上的狮王将死时的疲态和无力。
或许念及昔日旧情,也或许是怕多尔衮临死反扑与母子闹个两败俱伤,太后力排众议强压下顺治的动作,不许他再轻举妄动。
眼看就能扳倒多尔衮大展宏图,顺治帝却突然发现昔日与他共同进退、相依为命的母亲俨然成了他掌权路上的第二只拦路虎。
母子政见相驳,反目相争;皇后蛮横霸道,夫妻决裂。这位皇后就像是个搅屎棍,非但没能替他管理好后宫,反而与太后联手不断拖顺治帝后腿,再加上朝中多尔衮一党临死反扑,不停给他下绊子。一时之间,顺治帝四面楚歌,艰难的处境让他还未手掌天下之权就已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不过短短数月的光阴,顺治帝在权谋风浪中颠簸流离,如同航行在狂风暴雨中的孤舟,险些被汹涌而来风浪波涛掀没!
然而他终究是个帝王,凭借着出色的政治手腕破局而出,先是力排众议废后,再结合朝中局势重用汉臣制定礼法约束后宫,并在正德门前设下“后宫不得干政”的石碑用以警示女子专权弄政。
接着他又任命重用鳌拜、遏必隆等满臣逐个击破罢免了摄政王一党中的数位权臣,扛过了最艰难的那一场狂风暴雨。
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太后又与多尔衮商量着要从吴克善这一支博尔济吉特氏中遴选继后,再度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从博尔济吉特氏中挑选继后,顺治帝并不反对,满清入关少不了蒙古各族的兵力支持,但科尔沁草原上的博尔济吉特氏绝不只有吴克善一支,太后此举私心深重。
她顾及与多尔衮的旧情想要给他一个善终,又想要提拔母族,这些都与顺治帝的想法相驳,而且有废后的前车之鉴在前,顺治帝对出自于吴克善一支的博尔济吉特氏女人全然没有了任何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