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了宽广之地,竟见王全孤身而驻,微风吹拂,衣衫飘摇,苍态许多。他自小服侍先帝,如今年岁已高,不知可是触景伤情了。
“唉,玉楼宫阙美人泪,一场火海尽消殒,”王全似在惋惜,回身撞见苍婧,不免诧异,“公主怎么来此。”
长烟笼衣袖,在苍婧的身上蒙上一层轻纱,王全恍惚看到苍婧面露伤愁,“自父皇走后,每每见母后与这地较真,却不知此地缘故。今日顺路见到,就来看看。”
王全遥视身后苍地,只手抚过凉风,“这是合欢殿。”广阔宫殿仿佛又在他手中生起,昔日繁华幻梦起,金装玉裹佳人吟。
合欢,合心志,欢乐无忧,本意如此,只是衍生出极度香艳的意味。但无论如何,都是繁华盛宠,不该是灰烬。
“入住此殿女子皆为盛宠,何以成虚妄一片。”流金玉穗垂在眼角,犹如泪珠,苍婧仰天而望,发丝遮了眼角,仍不免伤感。
王全想她是见此悲凉才有的感慨,自己也不免感同身受,“公主也是听说过的,合欢殿是昔日先帝最疼爱的女子所住之殿,那女子正是太后的妹妹,公主的姨母。”
“是听说过的,我的父皇万般喜爱她,他的墓里还有她的衣冠。想来就是因为这样,太后即便最后胜了,也容不下这片堇花。”青螺眉黛似剑凌冽。
王全掩声难言,当今太后是苍婧的母后,然她们没有什么母女情分,苍婧不予尊称她也是习以为常。只一些往事都不可说罢了。
苍婧忽然侧首问道,“我那姨母我未曾见过,也不知她是何样的女子。”
王全稍愣半响,一个不念情分的公主,为何在意未曾谋面的亲族?
不过提及逝去的宫妃,王全仍微微一笑,“先帝说宫中常年寒彻如冬,见她方知世有春暖花开。说她如黄莺,春日载阳,有鸣仓庚。”
“黄莺?原来她就是黄莺。”
皇城明彻在眼,荒地之阳顿然失色,头顶那片天压地苍婧喘不过气,她眼中涌起酸涩。
王全方知失言,忙道,“奴婢不该提及黄莺。”
“不必忧心,我只是好奇,有人可为她生,也有人可为她死,她这般的女子到底是有多好。”
王全颔首应道,“她与后宫女子皆是不同。说来也是她发现公主右肩上有凤羽胎记。”
苍婧惊讶地一触右肩。
王全不禁直目望去,苍婧的眉目生得英气,和李温及两个妹妹温婉柔和极为不同,但和苍祝一样,是像极了先帝。
王全想起先帝,颇为失神,“自从李夫人发现了公主的胎记,她特别喜爱公主,送公主堇花制成的香料,先帝待公主也是宠爱有加。”
残火灼烧难灭,苍婧一瞬模糊了视线,“难怪,原来父皇因她而喜爱我。”
原来,就是因为她的姨母喜欢堇花,就是因为她赠了苍婧堇花的香料,所以她才能得到父皇的爱。她从小就知道,一定要带上这种香料,才能得到父皇的另眼相看。
王全不敢多言,只低头道,“先帝对李夫人是真情。”
真情?火焰刺目,苍婧的面容如一轮皓月冷傲,“既是真情,为何当日没能护住她。他可知自他一去,昔日欢殿花开花败,十里火海年年灼之。”
王全微愕,所谓真情在皇族并不常见,但是几分情愫也足以难得,谓之真情也不算为过。何况人已去,后人的说道只是惋惜罢了。
许是那夜黄莺死,还是血太稠,致使苍婧这般听不得。
“老奴在宫中多载,见惯了许多,有些事实在惋惜。既有真心,何必冷漠,空留悔倦。公主既念逝去亲族,何不看看自己。”
苍婧面色凝住,半响舒了一口气,姣好的容颜添了几分凉意,“你在嘲讽本宫不自知。”
王全摇摇头,“老奴只觉遗憾,都是至亲,何必成了仇敌。公主还是去见见公子吧。外人都说公主不喜欢公子,连公子都深信不疑,可老奴知道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又是怎样?”苍婧眼眉凌厉一扬,“本宫不喜欢他又如何,”她心口一重,颇感苦涩,“何况他不会想见我的。”
王全已老了,他久经风霜的眼睛轻轻一撇,却叫苍婧没了意气。
“都是有情有心,有血有肉之人,怎就喜欢口是心非。”王全遥身而去,一步一踏落得自在,他在皇族之中侍奉帝王,越是看多人心,就越是可怜人心。
倒是苍婧仍然倔强,可又难以辩驳,因为她身处的是皇族啊。
皇城的门前挂着一块匾额,刻着千秋万岁四字,所有人都为了千秋万岁沉沦梦中。这一场梦,根本无人愿意苏醒。
叹西风在耳,枯骨长眠,也不过三两寒地,徒剩故念。皇城百里荣华,便是浴血之路,是生者杀红了眼的战场。